叶欢将全家人的衣服洗好拧干,放置到一旁的木盆里,又弯下腰将手上的泡沫洗净。无意中瞥到池塘里的那抹倒影,她不由怔怔的出神。
那是一张稚嫩的面孔,大概十一二岁左右的样子,因为皮肤蜡黄,干燥,消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两岁。这是她多年以前的样子。那个时候的她,还是爹娘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小姑娘,天真烂漫,不懂世间的险恶。
叶欢抬手摸了摸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忍不住感慨。尽管已经回来好些天了,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毕竟,时光倒流这种事情是那么的荒诞,不可思议。
“叶家丫头,洗衣服呢?”从山坡上走下来的邻居张大婶儿笑着跟她打招呼。
“婶子过来我这里吧,我洗好了。”叶欢回过神来,嘴角上扬,和往常一样客气的回应。
张大婶儿是村长的婆娘,村里出了名的嘴快,心里憋不住事儿,见到个人总要说上两句。“哎,叶丫头,你听见村口的鞭炮声没?”
叶欢自然是听见了的,不过却故作不解的摇了摇头。
“你还不知道呀?村西头儿,卢家那小子中了秀才,家里正准备杀猪宴客呢!”张大婶儿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好像中秀才的是她家的小子。她本来就长得胖,一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卢小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还真是个有出息的!”
叶欢笑了笑,没有吭声。
张大婶儿只当她是姑娘家,害羞,并没有当回事儿。“对了,你们家去不去?”
叶欢想了想,说道:“都是一个村儿的,应该会去吧。不过,我还得回去问问我爹。”
叶欢说着,就端起木盆,踩着跳桥上了山坡。
张大婶儿见没人陪她说话,这才蹲下肥胖的身躯,拿起棒头开始捶打衣服。
叶欢表面上看似平静,心里却已是惊涛骇浪。
卢秀才,她前世的夫君,听到关于他的消息,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回想起在卢家做牛做马的那几年,叶欢就恨得牙痒痒。当年,若不是因为起了攀比之心,不甘愿一辈子做个小农妇,她也不会削尖了脑袋的嫁给那个姓卢的,也就不会让自己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叶欢恨恨的捏紧木盆的边缘,眼底恨意汹涌。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的瓜葛!
说来也巧,叶欢刚走了没多远,就迎面碰到了那个化成灰她也能认识的男人——秀才卢燊。与村里的其他青年不同,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块蓝色的布巾包裹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十足的书生模样。不知是不是因为中了秀才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就连走路都带了风。
叶欢脚下的步子一顿,然后飞快的转身,朝着一旁的岔路走去。
卢秀才其实早就看到叶欢了,只不过,没什么交集的人,他一向不屑打招呼。只不过叶欢的举动太过反常,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卢燊长得高高大大的,容貌颇为俊秀。所以,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看到他,都会不自觉的脸红,露出爱慕又害羞的眼神。
说起来,卢燊跟叶欢小的时候还经常在一起玩耍。只是后来年纪大了,懂得了避嫌,这才没怎么来往。在他的印象当中,叶欢是个挺大方的姑娘,性子活泼,嗓门儿也大。怎么如今看到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急着走开了呢?
当然,心情正好的卢燊没有去深想这个问题,迈开大步朝着镇上的市集而去。
叶欢匆匆忙忙的走了好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卢燊的身影,这才放慢了脚步。她努力的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情,可偏偏回忆却跟长了脚似的,如影随形。
她忘不了婆婆对她的谩骂,忘不了小姑对她的冷嘲热讽,更忘不了卢燊的轻视冷淡,中举之后无情的休弃。她自认为没有对不起他们,嫁到卢家的第二天,就开始接手所有的家务,到了农忙的时候还得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儿,从来没喊一声累。可是付出了这么多,他们却视而不见,仍旧把她当长工一样使唤。
她记得,卢燊将休书拿给她的时候,卢家人全都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没有一个人开口挽留。就连街坊邻里,都没人站出来帮她说句公道话。一切的一切,只因为她无所出。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被休弃,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可又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卢燊根本就看不起她不屑碰她!除了新婚之夜的一时冲动两人有过夫妻之实,之后的两年,他大多时候都住在学堂里,很少回家。即便是在家里过夜,也是躺下就睡。试问,没有男人的耕耘,她怎么生的出孩子来?可偏偏,她婆婆那人面子功夫做得足,替她请医问药,一碗一碗黑漆漆的药汤往她肚子里灌,让外人误以为是她的身子有问题。
叶欢吃着哑巴亏,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回想起前世的种种,叶欢的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姐,你这是怎么了?”妹妹叶果见她久去不回,从家里找了来。看见叶欢伤心落泪不由得吓了一跳,忙冲上前去,拉着她的衣袖询问。
叶欢拿手将眼泪擦干,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没事,不小心让树上的灰迷了眼睛。”
叶果性子单纯,倒是没再追问。“奶的生辰快到了,娘说吃完饭去山里捡菌子,卖了好扯几尺布给奶做身新衣服。”
叶欢嗯了一声,没再吭声。
叶果没察觉到她的异样,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奶每年的生辰我们都要去拜寿,爹和娘生辰的时候,大伯他们连问都不问一句。每次去大伯那边都要看大伯娘的脸色,真不想去啊!说起来我们都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爹说月底结工钱,不知道有没有多的给咱们俩换身新衣裳。”
叶欢默默地听着她念叨,不轻易插嘴。
姐妹俩一前一后的顺着小路往回走,快要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瞧见一抹颀长的身影从屋后头的篱笆墙后头经过。不过,那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没了影儿。
“姐,刚才那人像不像山里那个靠打猎为生的宋霖?”叶果兴奋地扯了扯叶欢的衣袖,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绽放着异样的光彩。
叶欢瞧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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