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相见

端端正正的坐在这里做泥菩萨，肩膀和腰身被紧紧束缚在西服外套里，时间久了，不免感觉有些酸痛。酸着酸着，这种闷痛长在身上，成为了习惯，套在一个腔子里久了，就变成了躯壳。

轻缓的向后仰起脖子，缓解僵硬的脖颈，取了张纸巾，贴着唇边仔细的擦拭。

手指轻轻捏着纸巾停在嘴边，攥成了褶皱的纹路，瞳孔微微收缩、放大，想到了那人曾在自己身边的小心翼翼。

“何先生、李先生。”曹丹姝细长的指骨掐着手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天不陪着了，您二位好好聚聚。”一句话说的，好像跟自己全然无关，转身越过了二人便走。

何濂和李施亿还没反应过来，曹丹姝便拉了隔壁桌的一位黑色西服青年起身，抓着对方的西服袖口，顺着扶梯踢踢踏踏地下了楼。

并未回头，清脆的声音敲击着四壁，“还有人在等我，二位慢慢聊。”

黑色西服小哥也不敢太过挣扎，低垂着头，迁就着曹丹姝的身高，说话也不敢出大气，只是小小声道，“曹小姐认错人了。”

曹丹姝戴着墨镜，唇边的笑意渐起，乌溜溜的瞳仁隐藏在墨镜后面，看不清神采，只是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吐了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是曹小姐。”

“这……”

“曹家的小姐，许多人都认识。”

曹丹姝忍不住的轻笑出声，“我刚刚回国。”

“对，您刚刚回国…”

“所以……”曹丹姝调整了墨镜位置，正好卡在鼻梁，眼睛定定的盯着青年。

“所以，我一般情况下……不应该认识你。”看着青年在自己的注视下，说出了令人满意的答案，曹丹姝咧嘴笑了笑。

“所以……”

“所以？”青年呆愣愣的想，为什么这么多所以。

曹丹姝面色微沉，“……是谁让你来看着我的。”

……

“在旁边听了那么久，别白听了去，走，带我去见你老板。”

一边说着，曹丹姝神色淡淡的跟着着黑色西服青年推门而出，在视野里巡视了一周，眯着眼睛，朝着青年点了点下颌角，“哪辆车。”

青年干巴着眼睛，不出声。

她便蹙起了细细的眉毛，略显不耐的继续说，“别逗了，你出来跟人，不开车？”

上上下下打量了青年，失笑道，“穿的这个样子？坐公车？”

青年无奈作罢，只好老老实实的带着曹丹姝来到一辆黑色商务车跟前，曹丹姝上下打量了一圈这辆车，看着颇为眼熟，瞥了一眼青年，“今天早晨在家门口，我好像也见过。”

咔哒一声，撂下一句，直接开了门，坐进了后座。

周易不敢上车，在车外踌躇了一会，胡乱抓着头发，冥思苦想的瘪了嘴，最终还是咬咬牙，拨了手机里的某个号码。

嘟嘟嘟，几声，无人接听。周易觉得自己现在有点难……老板电话打不通，他又不敢直接把人接回去……

脑子里正涌现着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就看见曹小姐按了车窗下来，摘了墨镜，神情自若的瞥了自己一眼。

心里暗暗苦笑，两头都得罪不起……

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即刻小跑几步，跑回了驾驶座坐好，正了正后视镜，“那……曹小姐……”

“我们这就去……去……去找老板。”

……

周易拨他号码的时候，张茂则正在开会，只看一眼显示屏，便没有再管。等会议结束，有时间看了短信，二人大约已经过了二十分钟的车程……

张茂则心里估算着时间，预计人已经快到这边了。

希望周易机灵一点。

手心里有些汗湿，却仍旧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字眼——曹小姐，手指磨砂着屏幕上的字眼，低垂着眼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感受着手心里些微湿濡濡的黏腻，他也只是轻微的搓着手。

其实，虽然他无数次出现在她身旁，但，前几日还是他们第一次今生相见，那只是个冲动的失误，她离他太近了。

什么？相见！你准备好见她了？！耳旁，那个面容扭曲着的苍白男子，大声的在他旁边吼道。

透过高耸的写字楼的透明玻璃，他可以看到一个跟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男人！他苍白，扭曲，身上带着黑暗的气味，他在他身旁嘶叫，前生，他诱惑他不顾一切的拥抱心底的女子，“你爱她啊，爱，就要在一起，永远，你要永远跟她在一起。”

真的吗？你终于要去见她了。恍惚间，又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他是如此的温暖、友善，他对着玻璃倒映里的张茂则鼓励的笑着。

旁边面容扭曲的男子非常不满，发出了恐怖的吼叫，张牙舞爪的扑了过去，愤怒的撕扯另一个，大声嘶叫、撕咬，声称他信奉的才是幸福。

曹丹姝这辈子应该，也必然会有不一样的人生，前生，眼见着世家嫡女嫁入深深宫苑，做了大宋的国朝圣后，做了一个未曾谋面却一生相守的男子的妻子，张茂则以残缺之身，可怜着深宫女子，做她的手臂，做她的臣，唯独，最想做的，却做不到。

重活一世，他想过很多，想要很多，想过要不要去找她，要不要娶她，要不要一辈子……娶她，这是场玩笑话，向来都是他的心动倾慕而已。

那个高高的，端坐在御座之侧的女子，何曾回头看他一眼。

这个时代刚刚好，她无需有什么世家小姐的气节风度，无需有什么国朝圣后的情怀心胸，无需装模作样的来获得另一个男子的尊重，也依旧有宠爱她的长辈、手足…她或许也不再需要我。

她可以有一次棋逢对手的，恰如其分的婚姻……去自由的选择她所爱的或者……爱她的，她不需要一个往生之人出现在她身边，将那不美好的阴糟岁月带来，重新遮蔽她的清辉。

张茂则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判断，执着于自己的执着，这一次也如此的对自己说，并且相信着。

窗外的天空突然阴暗了下来，乌云汇聚在一起，猛然间，几条粗大的闪电劈了下来。

室内的吊灯闪烁几下，就不再亮起。办公区响起了嘈杂的惊呼，整个房间笼罩着黑暗，这间位于顶层的办公室好像与外面的天空连成一片。

张茂则沉郁的站在硕大的落地玻璃前，注视着高高写字楼下如蝼蚁一样的人群，如同注视着自己。

感受着张茂则内心的波动，玻璃里那个扭曲的影子疯狂的大叫、庆祝，他喜欢这样的情绪，喜欢这样的天气。

而另一个影子，则静静的忧虑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