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六丑等众妖陷入沉睡的时候,最终考核的三日光阴已悄然结束,鬼谷十干营地共计一千九百余妖物参加考核,最终能抵达云舟的不足千名,除了少数葬身尸族之吻,还有些未能抵达,等待他们的下场亦是相同。
三艘云舟静静的开始拔升,然后散开,各自朝着不同的目的地驶去,
经过数十日的旅途,云舟终于在某个清晨开始慢慢下降,洛邑即将抵达。
众多小妖聚集云舟甲板,站在舷边眺望,那一片广袤无垠,无数房舍楼阁矗立,蔓延遍布数十里的巨大城池。
洛邑,整个大周排名第三的巨大城池,规模只逊于镐京与商旧都朝歌,但却是整个大周最大的军工重地,除了制造机关兽的墨家之外,其他熔金、冶铁、锻甲、炼兵的商会几乎全聚于此,将此处烘托得分外繁华。
目力所及之处,是一片汪洋般的庞大楼阁之林,到处都是映射着金属反光的烟囱,白色浓烟升腾,巨大的机关兽载队从四面方汇聚,城内各条街道数也数不清的小型机关兽宛如奔蚁,人声鼎沸,虽然只是清晨,却繁忙得宛如蜂巢。
洛邑没有夜晚,没有停歇,只有永不停歇得劳作,黑夜白天。
云舟缓缓转向,一座巨大的高塔出现在了舟前远端,通体闪烁着黑漆漆的光芒,宛如万刃高峰直插云霄,上面密密麻麻伸出无数的枝丫,每条枝丫上或三五、或六七艘云舟两两排列停靠,间或出入,源源不绝。
城池上喷出的白烟在塔腰汇聚成云,凝而不散,看起来便似有半截已经登天。只这高塔的基座便有一里方圆,足以称得上庞然大物。
塔名,通天。
这是众多妖怪第一次见到人类的巨大建筑,不由啧啧称奇,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支撑整座城市运转,支撑云舟翱翔、机关兽奔驰,甚至下面散发明亮光芒的机关,其核心,皆是他们妖族体内那小小的妖核!
云舟缓缓朝着高塔驶去,速度开始尽量放慢,前面云舟的数量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式样各不相同,大型云舟不少,但内中亦有许多中、小型的云舟,甚至有一艘速度奇快的云舟整个皆是由青铜所铸,华美无比。
鬼谷云舟的抵达,并未得到洛邑的特殊照顾,舟中教谕似乎也不着急,将舟悬于空中,只是未等片刻,便有小型云舟驶来与其验证,然后指引入塔停泊。
六丑远观之时已觉得此塔巨大,但在真正踏足塔上之时,才彻底被其震撼!
鬼谷云舟停泊的枝港位于塔身中部,刚好略高过烟云,光着一根枝港便有数十丈宽,两旁木栏几近丈高,行走其上只觉得风声呼啸,声势骇人,那道中停着数辆巨大的赑屃机兽,只若棋盘上的茶盏,并不突兀。
众妖在教谕的指挥下登上了赑屃机兽,随着兽腹收起,赑屃兽开始缓缓驶入塔中,顺着盘旋的甬道朝下而去……
六丑敏锐的察觉到了尸行翳与斐非的失踪,但是其他教谕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变化,他隐隐猜到发生了某些事,只是既无人提及,他也不便去问,只是丝毫未曾想到此事竟和自己有关。
面对即将到来的未来,六丑亦无心他顾,只是勤加修炼万妖决,如今已渐渐步入第二章境界……
※
青石所筑的殿阁雄浑厚重,但却极尽简约,除了少数裸露的青铜钢骨之外,再无半点修饰,与摆在殿阁正中的厚重木桌相辅相成。
数人正围坐在木桌之侧,三两成堆,木桌中散乱堆放着数百卷羊皮,但在各堆面前却只有寥寥数张,并且不时交换翻阅,甚至争吵几句,却最终议定,各取所需。
此处人等,皆是上四军旅尉,来此只为挑选鬼谷前两三百名中适合的佼佼者,而这些羊皮卷则是提前送达的小妖名目,不但书写了姓名身高体重,甚至就连本相、特质、万妖决层数等等,皆无遗漏。
名目未送达者,早已被分散送往了中、下四军,落选者亦然,同样随后便会送至,充入搜神营内,作为补充。
上四军不设搜神旅,只甄选精英,六丑等众妖尚未到达,却已经有了定数。
四人旅尉,一为面白儒将,羽扇纶巾,一为赤发汉子,高大魁梧,一为颧骨高耸,细目冷面,一为独目疤面,狰狞可怖。四人任由副尉尉百校或争执,或诡辩,却只是谈笑,并不插手,尽显风姿。
呜啊……呜啊……呜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婴孩哭泣,那白面儒将羽扇抡动间骤然停滞,脸色乍变,喉咙也似被人扼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而另外三名旅尉中细目冷面者亦是如此,非但无言,甚至呼吸都似已经停顿。
两两齐齐抬头,朝着门外四周张望。
疤面狰狞汉子与那赤发者顿感意外,冲口道:“何事?二位为何如此模样?”说话时亦同时抬头,顺着两人的目光朝着门外望去。
门外什么都没有,但当众人回转头来,却发现那长桌上首端头黑烟缭绕,快速的纠缠凝聚,瞬间化作一名翘着腿,坐在椅背上的小孩,身高不足两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两个翘翘的冲天辫说不出的可爱,但在他的肩上,却扛着一把长达丈许,宽近一尺的巨大方头阔剑,锋刃布满豁缺,断口间还挂着些许零碎肉渣。
两个人头般大小的字端然镂在剑身:
“天哭!”
天哭,既是这把刀的名字,亦是这名孩童的名字!
孩童扫过桌旁的之人,随意点了点头:“长孙乱、屠正杀,怎地又是你俩,虎贲和龙骧无人了么?”
白面儒将长孙乱勉强笑了笑:“我虎贲有人无人,来谁不来谁,还不都是一样么?别说我们只是区区旅尉,就算师将亲临,还不是得任由您先选?”
孩童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得椅子不断前翘后仰,但却始终稳稳端坐,没有丝毫的失衡,口中道:“你倒是聪明,我听说,上次那谁……那谁不是抢挺欢的么?”
不知不觉中,目光已经飘到了细目冷面的屠正杀身上。
屠正杀心中一凛,立刻拱手道:“天将此言差矣!那人虽挂名我龙骧旗下,却早有二心,我等想杀之久矣,有劳令姐动手,我等感恩戴德!”
孩童笑得更欢了,哈哈之声不绝:“你俩实在讨人喜欢,好玩儿,好玩儿……”屠正杀与长孙乱在旁边不住赔笑,极尽奉承之能,直把身边另外两人看得几乎掉了下巴。
长孙乱自视甚高,不苟言笑,屠正杀阴险狡诈,拒人千里,这两人在赤发汉子赵猛,疤面汉子徐悍面前摆足了架子,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如此一个孩童,竟然能让他俩谄媚到如此地步。
赵猛人虽粗旷,内心其实细致,仔细回想三人的言谈,突然瞄到那孩童手中方头阔剑上的古篆,心中猛然想起一事,白毛汗瞬间从后背爬了上来!
天哭?天……天鬼?
“难倒这就是天山遁中,被称为鬼宴七的天哭?”
天山遁,四卫之一,和其他三卫一样神秘,相传其中便分为了鬼宴、血海、尸解、蜃楼四部,每部七正将,十次将,候将无计。四卫兵制不同,与十六军更是大相径庭,以天山遁而论,便是只有这二十正将、七十二次将,每将都各自组建随扈军士数名,同进同出,便如一支小小的军队,驰骋沙场,几乎每位次将都有各自对抗一卒百人之力,正将则能硬撼一旅,煞是骇人!
天山遁本是卦名,乃昔日文王六十四卦中之三十三卦,乾上艮下,名曰天山遁,当年太公姜子牙设立此卫时,武王追忆文王音容笑貌,便以此卦为名赐下,寓意此卫宜退不宜进,太公心中了然,便将此卫从军中摘除,另行安排,最终在伐纣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作为大周四卫永久保留下来。
譬如,当年高明高觉兄弟相助袁洪,依仗千里眼顺风耳洞悉大周战局的时候,杨戬探知究竟,便是天山遁远行千里之外的棋盘山,掘桃柳二妖树根,捣毁泥塑鬼使,将二鬼困杀。
相传,天山遁第一位师将,便是太公的弟子,人称龙须虎是也。
天山盾无尉校之职,每位正将皆是以部为称,譬如天鬼便是天哭的尊称,乃是鬼宴部排名第七,俗称天鬼七。
赵猛朝徐悍瞥了一眼,发现他正在伸手抹汗,衣襟上同样已浸得湿了。
看来,对于四卫,特别是嗜杀无度的天山遁,十六军都有特别的了解,并不比他所知少得了多少……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极具韵律,便似一声声的轻吟响在每个人的耳边,被天哭惊得失神的四旅尉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朝外望去,便见到了停在校场旁的两艘云舟,舟上舟畔有数十人,或蹲在舟翼上百无聊赖,或洗手洗脸,再或就是拿着饮酒吃肉,嬉笑打闹。
两艘……
这时候,门外忽然伸出一只手,仿佛月色般皎洁绚烂,优雅细腻,将门慢慢推开,入内的,是一名身穿百褶蜀锦,金纹绣坠的女子,云鬓高耸,步摇轻摆,看上去仅仅十七的年纪,皮肤细嫩得吹弹可破,无论从何角度来看,都是世间罕有的绝代佳人。
跟在她身后的,则是这处洛邑卫戌的主将,他毕恭毕敬的跟在其后,低着头,呼吸也不敢大声,虽然同样位属旅尉,可上四军的旅尉与他这个守备卫戌岂可相提并论,好不容易找了借口溜出去,谁知却正好见到了天哭从半空飘然落下,见到那奇异的云舟和舟身字样,他立刻以更快的速度迎了上去。
得罪上四军旅将,丢官失职,甚至入狱,但得罪天山遁鬼宴部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如果更惨,那就是……想死,但死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