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上一口带着丝丝凉意的空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荡涤过一般清爽。
王三秋行走在已经憋着春意的桃树下,扭胯转身,肆意活动着腰肢。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十七岁有没有这样放松过。那时候正戴着眼镜,佝偻着身体趴在书堆中准备高考。
她不叫王三秋。
王三秋这是这幅身体的名字。
至于自己的名字,她觉得应该忘了,毕竟在另一个世界,那名字已经从人口档案数据网中抹去。
当从水中救起第一个孩子时,她已经感觉力不从心,可岸上那哭得死去活来的妈妈告诉她,水下还有一个孩子时,她又再一次下水。
冬季的河水给血肉之躯带来透骨的痛,但她感觉不到,只能用麻木的手脚拼命在水底划拉着,终于在她也想放弃时,手上抓住了一把头发,是那个姐姐!
惊喜给了她无尽力量,在将那个脸色惨白的女孩推上岸时,她再没有力气浮出水面……
直到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而这里也是冬季,本尊也是落水,只是醒来的已经不是真正的王家小妹。
到了这里,她只躺床上两日,也就接受了现在的身份。
对以往没有太多的挂念,就连名字都想淡忘,这也怨不得她冷情。
现在她再也不用去想宝贝疙瘩弟弟又要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本金,不用半夜听到电话铃声而心惊肉跳,也不用听到爷爷的叹息,奶奶的哭泣,还有父母对她的哀求和咒骂,那些都是她割不掉甩不开的亲人,是她拼命挣钱也填不满的坑。
在那世她虽然才二十几岁,可感觉已经活过半百般疲劳,而这一切终于在水波中消散。
————————————————
现在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国度,南庆。
而大余渡,是南庆崇山峻岭中的一个偏僻之地。
镇子临江而建以渡口为名。
这个镇子说大不大,长年在镇上住的上到八十老人,下到没有长牙的奶娃,加起来不到五千人,这还是王三秋从别人聊天中听到的。
说小也不小,四里八乡的集市都在这里,逢大集时整个镇上人山人海,连石阶梯上都坐满了人。
镇街说有五条,实际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顺着山势往上,从江边盘旋到山顶。
石板路两侧则开着各种铺子,以及延伸出去的,像羊肠子一般曲折的小巷细街,镇上几千居民就住在这些狭窄难见天日的巷子中。
石板路靠江一侧的铺子是一排吊脚楼,靠几根柱子挂在江岸边。
另一侧铺子则挤在路边,门楼大大小小不同,铺子的进深更是长短不一,一切都是尽量挤出空隙来用,一丁点都不能浪费。
其中最大的四条巷子交叉着,在半山腰上形成十字路口,每到赶集的日子,这个十字路口就是附近农民来换钱换物的集市。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镇就在青衣江边。
每日码头上,那些刷有锃亮桐油的翘壳船总会停靠,在镇上最豪华的万家客栈住上一宿,再沿着青衣江北上或南下。
也有一些逢集才来的敞篷小货船。
县城距离大余渡八十里水路,这些小货船就会在大集时载着桐油细布,还有甜得腻人的点心桃酥,到集市上来跟农户换新鲜的粮油瓜果,再载回县城里卖,每月倒腾几趟,也够一家人吃喝。
小镇来人最多也最热闹的时候当属马帮来时,叮叮当当驼铃声混杂在马嘶人喊,和踏踏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再拥进镇上的最便宜的大车店,一股浑浊的马骚味就弥漫在小镇上空。
看着这已经再难见到的,充满乡土气息的小镇,想到这里失足落水的少女和自己刚巧到来,她脑中出现一个词:平行世界。
初来时的惊慌她了用两天平复,无论是什么世界,活下去才是自己的世界,活不下去,就是话题一句。
王三秋欢快的哼着小曲,如同放飞的鸟儿,在低矮的桃林中穿行。
昨晚下过一场小雨,草叶上的露水打湿她镶着歪歪扭扭花边的黑布裤子。
真是好山好水好风光,这里的风景跟她前世童年跟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一样,镇外青衣江一年四季都在流淌着,就连春天都来得比别处早些。
这里有王小姑娘曾经的记忆,为了早日适应环境,她也在昨天来过山顶,看见靠近镇子的野山坡有大片竹林。
连绵春雨,一些性急的笋子已经长到半人高,地上也有被人拔过笋留下的空洞,看来早已经有人下手,喜欢这一口的不再少数。
王家的屋梁上还挂着几块老爹王大财去年冬天收的腊肉,用春笋子来炒腊肉,是最好吃的。
上大学时,陪伴她的多是那个“最让人热血的女人”,一瓶辣酱配馒头,比方便面还便宜。
实在馋了,就会去学校外面的美食小吃街打杂,除了挣些零用钱,还能混个肚圆。
毕业后上班,别的女孩都在享受着美好生活,为省钱,她是自己做饭,如何将便宜的菜做成美味,是她唯一的娱乐消遣。
现在到了这陌生地方,她唯一能想到的是让自己找些事来做,好掩饰满眼茫然和慌乱。
王三秋撇开小路,直往竹林最深处走,果然看见经过一夜雨水滋润,有刚刚冒出土面几寸高的山笋尖。
吸了一冬的养份,笋身滚圆,饱涨得要裂开,自己今天来得早,还没有人抢在前头。
她也不怕泥土,直接用手握住还带着褐色笋衣的春笋左右一摇,随着咔嚓脆响,才巴掌大,尖尖细细的笋子就落入手中。
露水还很重,一群群受惊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从夜宿的地方飞出,落了王三秋一身的水。
忙碌了半个时辰,看看天边已经开始泛红,手边的扁篓也有小半筐笋子,王三秋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便宜老爹王大财的铺子该有客人来了。
回程时,果然遇上扛了小锄上山的采笋人,见到王三秋出来方向,只得远远避开找其他地方的笋子。
都惦记着这里的吃食,看来这笋只能采一次了!
走进镇子,果然各家店铺都开门,勤快的店家哗哗扫着自己门口那半幅石板铺成的街道。
见此情景,王三秋脚步加快些,随着她身体摆动,腰间的柴刀轻晃,跟臂弯竹篓撞击发出啪啪声响。
离了正街,穿进一户人家的屋檐下。
死去的王小姑娘是在这镇上长大的,几乎钻遍每一处角落。
从她的记忆里,也知道只需要走过这条隐蔽的小巷子,再经过一条石阶小道,就可以到自家早餐铺兼茶铺的房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