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给方春妮过多的暗示,毕竟方春妮的婚事……还有些不痛快。
“春妮,你还有其他事吗?我有些忙。”王三秋想走。
“王姐姐,好久没有跟你们说话了,你就跟我说几句话吧!每天都要关在家里绣嫁妆,我的心里好乱。”方春妮低垂着头,眼泪又在闪动。
“砍青节上你没来怎么知道对歌?”王三秋不敢看她,也不敢提她的婚事和那个“乔九”,没话找话的瞎扯。
“我定了亲,不能到江边来,不过我在黄桷树下听你们唱歌了,听人说,王姐姐你唱得可好听了。”
方春妮一把抓住三秋的胳膊,央求道:“王姐姐,你能不能给我唱一次,只一次,我也想听听男孩子求爱的歌,想听听是什么感受,这辈子我是听不到了……”
王三秋为难了,她看着方春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时好像藏着太阳,藏着月亮,藏着满天星星。
柔情万种,自己好像是她心尖尖上那个人,当然不会真的是她王三秋。
这大概就是少女心里的初恋,如同早上的露珠,雨后的彩虹,只要一点阳光,就能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华,脆弱而美丽。
又只需要一点点风,而消散重新回归现实。
她苦笑了一下,面对这样的请求,好像真的无法拒绝了。
她轻轻嗓子,压低声音,用她略带沙哑的音调哼唱道:
“青衣江水呀浪堆浪,好花开在大余渡上!
清水照出哥的脸哟,妹妹立马穿嫁衣裳!”
此处安静得好像静谧山林,歌声在夹壁间回荡着,仿佛是盘旋在九天云外。
王三秋觉得这有些夸张,不过她也被自己的烟熏嗓给惊住了,原来这样的嗓子在耳边唱情歌,真的……太好听了。
王小姑娘硬弄哑自己的嗓子,真是天才,也太狠了!
之所以有九天云外的想法,是方春妮的表情像在飘。她闭着眼,一脸的痴迷,好像是自己的心上人在细语,述说情长。
“春妮,你在干嘛!”王三秋觉得这样若被人看见了,定会给自己套上一个诱拐良家妇女的罪名。
“王姐姐,我想哭,又想笑!我心里好难受。”方春妮闭着眼,脸上挂着笑,可睫毛下滚着大颗大颗的眼泪。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好端端的在我屋后头哭什么哭!哎呀!你们俩个……你们狗东西……光天化日的也不晓得害臊……我打死你们。”一个破锣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王三秋跟方春妮惊叫起来。
她们这一叫,也让那突然冲出来,已经挥起巴掌的女人看清了容貌:“方家妮子,王家三丫头,原来是你们俩……在这里鬼鬼祟祟干啥?”
见二人都是女子,只有方春妮在哭,那女人指着王三秋就吼道:“三秋,你这个野丫头,又欺负春妮,小心春妮娘找到你家里去。”
王三秋哭笑不得,忙着向那个梳着油光水滑单发髻,正提着一篮菜回来的妇人讨好笑道:“平嫂子,我跟春妮正想上你家坐坐的,你不在,才在檐后站着聊天,我们这就走。”
说完,拉着正抹眼泪的方春妮就往外跑。
“哼!还想上我家坐坐,不男不女的东西,啥不学偏学着那些后生,拉人家小姑娘钻后檐,我呸!”平嫂子见一黑一花两人跑远,才低低骂一声,转身去开自家的门。
重新走上街面,方春妮的眼泪已经干了,只是鼻头还有些红,她握着一张绣着花朵的绢帕,对王三秋道:“王姐姐,你刚才说有事要忙,是要什么?现在可耽搁了时间?”
王三秋笑着摇头道:“也没有耽搁,我是想去选些布料做几身衣服。”说到这里,她扯扯自己身上灰色大褂:“老是这身衣服,也穿腻了!”
方春妮握着她手臂,拉起就往太平巷走:“我也难得有一天清闲的,娘陪着大哥去相看新嫂嫂了,我跟你一起选布料去,这些日子天天在布料里打滚,闭着眼睛都能分出好坏来,适合做小衣还是裙子……”
“你跟我一起选布料?那当然好啦!我可是什么都不懂的。”王三秋大喜,有方春妮帮自己挑衣服,再怎样也不会成黑山老妖了。
“王姐姐,你也才比我大一月,到了入秋我俩就都十八岁。我是要成亲的,你说过十八岁就要出嫁,现在可来不及了!”
听到自己曾经的誓言,王三秋干笑:“那个……玩笑话,着不得数,迟几年嫁也一样。”
“虽然我们这里姑娘家结婚都得十八岁,你也不能太迟了。我可听人说,那些大城里的女孩十五六岁就得嫁人,否则就没有人要了,这真可怕。那么小,身子都没有长开,没办法下地干活,婆家也会不喜欢的。”
方春妮一下像变了一个人,开始跟王三秋念叨起婚事来。
古人其实并不崇尚早婚,就连诗经《礼记、内则》里都有记录:“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年而嫁。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其实成亲晚些才正常。
嫁了人就是大人了,要负责日常繁重的活计,年纪太小平时不能多干重活,没有人家愿意娶个光吃不做的小女娃进门,娘家也不会将姑娘早早嫁出去受苦,这看似婆家自私的,倒是保护了这些女子。
若说生孩子,这里因为山高路远,医疗、生存条件都差,女孩年纪小自己还没有长成,生孩子这一关就得折损很多小妈妈。
王三秋没办法给她解释人心总是抱着侥幸占多的,只能道:“城里的姑娘不用下地干活,她们只需要在家里绣花做饭就行,年纪小一点也可以早些开枝散叶。”
“王姐姐,我也不瞒你,我说的那户人家,前一个,就是生孩子死的,才十六岁,我好怕……”
王三秋默然:方春妮原来是嫁人做填房,但愿那家人是心善的。
两个女孩低语着,一路往段家布庄行去。
有方春妮在,段家布庄的小伙计跟两人打过招呼,就退到一边,任由她们看布。
这一次,在布庄里没有遇上其他人挑事,只有几个同样来看布的女人离着王三秋数尺窃窃私语一番,就避而远之了,好像她是什么沾染不得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