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太太请安。”

舒洛低头行礼，鼻尖萦绕着沉香香味。

宋太太扶着陈嬷嬷的手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转头看了低头垂目的舒洛一眼，示意陈嬷嬷去把窗户打开，缓缓走到窗下的矮凳上坐下，陈嬷嬷已经开了窗，提着一个精巧的小铜壶走了进来，动手给宋太太沏茶。

“宋衡回来了？”

宋太太突然开口问道。

舒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宋太太口中的宋衡，便是府里的宋老爷，回道：“回太太话，老爷傍晚的时候便回来了，在老太太的屋子里用了晚膳，现在应该在前院的书房。”

“红花跟你说的？”

宋太太看了一眼陈嬷嬷放在自己面前的茶问道。

“不是，奴婢是听门房的小四说的。”

舒洛也不隐瞒自己拿宋二小姐的钱在府里收买人的事情，反正这事想必宋太太一早便晓得，她想瞒也瞒不住。

况且如果宋太太反对她这么做的话，陈嬷嬷也不会放任她到现在。

宋太太点头，果然没有再问，端起茶杯慢慢的喝了几口茶，才又开口道：“你觉得林家会不会答应林二少爷和大姐儿的婚事？”

舒洛微讶的看了宋太太一眼，正好对上宋太太的视线，顿时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下意识的收回了视线。

“好奇我为何突然开始过问府里的事？”宋收回视线，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问自答道：“我倒是真不想再管这些烂事，可他们若是想坏二姐儿的前程，我便不能不管。”

“二小姐有太太这样的母亲，是二小姐的福气。”舒洛说道。

宋太太目光垂落在茶香渺渺的茶杯上，淡粉色的唇瓣轻轻张阖，“你错了，生在宋家是她的不幸，有我这样的母亲……”

“太太。”陈嬷嬷点灯的手抖了一下，心疼的道：“太太不要这么说，太太心里苦老奴晓得，二小姐也会理解您的。”

“我不指望她理解我，我只希望她不要和我一样……罢了！”宋太太轻轻的叹了口气，重新望向舒洛，“你说吧。”

“啊？”

舒洛愣了一下，抬头茫然的看着宋太太。

“太太让你说说林二少爷和大小姐的事。”陈嬷嬷把一盏油灯放在矮桌上，提醒道。

舒洛焕然大悟，想了想道：“林二少爷是庶出，又出了那么档子事儿，林家为了保住声誉，奴婢觉得，林家应该会答应这门婚事。”

舒洛说着看了宋太太一眼，见她一动不动的端着茶杯，才接续道：“只是老爷这样寻上门去，虽是破釜沉舟之计，也大有逼迫之嫌，林家必会咽不下这口气，想必将来大小姐即便是嫁进林家，过的也不会轻松。”

在去正院之前，不，在宋老爷带着长青出府之前，舒洛都没有想到宋老爷会敢到林府去闹，还是穿着官服大摇大摆一路走过去，他这么做不过是想给林家压力，让林家觉得若是不答应这门婚事，他便会把事情往大了闹。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宋老爷开始耍无赖，林家自然要忌惮几分的，所以这门婚事林家应该会答应下来，可是应下来后，林家这口未出的恶气，便要由宋大小姐来承受了。

说到底宋老爷是没有考虑过宋代小姐的死活的，他想的一直都是他的仕途而已。

“大姐儿的亲事定下来后便是二姐儿，我讨厌汪家，绝不会让二姐儿嫁进汪家，你觉得接下来该如何让宋衡和老太太打消这个念头？”宋太太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淡淡的问道。

舒洛有些惊讶宋太太这么直白的表露出对汪家的厌恶，也没有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事关宋二小姐的终身大事，宋太太和跟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陈嬷嬷谈合情合理，和她这个刚进府才两年，平日又接触不多的丫鬟谈，就有些奇怪了。

舒洛想了想自己这里两个月的所作所为，刚穿过来的时候，整个东跨院都是宋府的小透明，宋太太不管府里的事，宋二小姐性子软时常被宋大小姐欺负，老太太不待见东跨院，便是宋老爷也从不到东跨院来，因着这些原因，她和红云都时常被府里的丫鬟无视。

为了改变当时的状况，舒洛花着宋二小姐的钱笼络人心，在老太太面前一次次露脸，与红花搞好关系，又像洗脑一样让宋二小姐不再惧怕宋大小姐，一点一点的让东跨院在宋府立起来……

突然之间，舒洛好像明白了什么，低眉顺眼的道：“奴婢听太太的，左右太太是为二小姐好，奴婢所想的也不过如此。”

宋太太挑了挑眉，伸手挡住陈嬷嬷继续往茶杯里续水，抬眼看着舒洛许久，见她即便感觉对自己的视线，依然一动不动的站着，这才拿起桌上油亮的紫檀手串，在手上轻轻的转动着，缓缓的道：“莫说我讨厌汪家，就算我对汪家无感，宋衡想把二姐儿配给汪家的那个傻子，为自己的仕途铺路，那也是痴心妄想，二姐儿的婚事我要亲自替她相看。”

傻子？

舒洛惊讶的看着宋太太。

“我已经让人去查明，汪家公子小时候烧坏了脑子，如今已经年满二十，却只有七岁小儿的心智。”陈嬷嬷不忿的说道。

“老爷怎会……”

宋老爷不顾宋大小姐逼迫林家，那也是因为宋大小姐先做出损害宋府和宋老爷利益的事情，宋二小姐深居简出，平日与宋老爷见面的机会都少，宋老爷为何要把她嫁给一个傻子，这不是要毁了她的一辈子吗？

“为了自己的仕途，咱们家的这位老爷什么做不出来。”陈嬷嬷一脸鄙视的道：“汪大人与老爷的上官有些交情，汪大人答应老爷今年考绩的时候让上官给老爷评个甲上，老爷在如今这个位置上也坐了近十年，若是这次能评个甲上，怎么的也能往上升一升了。”

舒洛彻底无语了。

她晓得宋老爷急功近利，却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用自己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换取仕途的晋升，这是一个父亲能做出来的事吗？

“他不会如愿。”宋太太再次强调，声音里透着冷意，面上却没有半点波澜。

“有太太庇佑，二小姐一定能觅得佳婿，一生顺遂。”

舒洛现在是真觉得宋二小姐的婚事得靠宋太太了，宋老爷真是……一般正常人都干不出他这样的事！

“觅得佳婿，一生顺遂。”

宋太太缓缓的重复着舒洛说的这句话，眼中浮现一抹深沉的痛，轻轻的闭了闭眼，放下手中的手串站了起来，走到观音像前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口中喃喃的念起佛经来。

陈嬷嬷不忍的收回望向宋太太的视线，转身对舒洛道：“走吧。”

外面的太阳慢慢落了下去，只留下一片淡红的霞光，夜幕从东边往西边延伸，西厢房的灯已经亮起，从窗户处可以看到红云走动的身影。

舒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概是在小佛堂待久了，鲜少出来与人交流，宋太太身上的抑郁气息让她感觉有些压抑，一出来才觉得整个人放松下来。

“这个你拿着。”

陈嬷嬷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进舒洛的手里。

“这是……”

舒洛的眼睛亮了起来，抬头看着陈嬷嬷。

“太太赏你的，只要你好好伺候二小姐，太太不会亏待你。”

“赏我的！”舒洛的惊喜的道，嘴一下子咧了开来，就连屁股上的那一脚仿佛也被治愈，笑嘻嘻的跟陈嬷嬷道谢：“谢谢太太，谢谢陈嬷嬷，我一定会伺候好二小姐的。”

十两银子的大银锭子啊，舒洛穿过来这么久，只见过碎银子还不是她自己的，现在她却有一个十两重的大银锭子！

陈嬷嬷看着舒洛财迷的样子额角抽了抽，过去她可没发觉舒洛是个爱财的性子，不过只要舒洛一心为宋二小姐，她倒也不在乎舒洛的这点小嗜好，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屋。

舒洛捧着一锭银子亲了一口，也欢欢喜喜的回了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