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没等几人作何反应,兀自起身离开。一行人则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半晌默然以对。
刘传仁瞪大了眼,良久才愤愤不平地道:“诸位且看,她竟如此嚣张,丝毫未将诸位放在眼中!”
几人闻言皆是愣了一下。
共事多年,他们对于的刘传仁的性情了然于心。然总闻他语出惊人,一次更比一次惊悚,便也免不了诧异。
当下便不约而同地想到,此刻怎又敢如此嚣张了,方才在沈昭面前可是战战兢兢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现下又不怕对方记恨,暗中戕害么?或许……已无须暗中戕害。
几位皆是缄默无言,刘传仁见此不免有些窘迫。与他职位相当的把总倒是讪笑了一番,却无应答之意。他只得将目光放在胡宗全身上,对方却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警告意味很浓。
刘传仁莫名一颤,犹疑着开口,“胡大人……”
胡宗全见此很是恼火,往日见其小意奉承,心中很是熨帖,对他之所为便少有管制,哪知其愚昧无知至此,言语间频频出错便也罢了,此刻大庭广众之下还如此不知事。
他只恨自己素日被人蒙蔽了双眼,荒唐行事,当即便神色冷淡,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刘把总,时候已不早,先行回阁办公罢。”
刘传仁被他言语中的寒意激了一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行人见此,漠然视之者有,幸灾乐祸者有,大快人心者有……他们对刘传仁以往的小人行径痛恨至极,然而对方讨好上司却有一套,素日又有胡宗全相护,是以皆对其无可奈何。
而今来了个态度强硬的沈昭,意欲整顿偏关官场,虽则自己身上亦不干净,可若能除了刘传仁此等小人,岂非善事?便是自己受些牵扯亦无妨。谁愿与软弱无能之徒共事,日后同上沙场,兴许还需提防对方行构陷之事。
方才之景,分明是连胡宗全亦无相护之意,可见是欲弃车保帅,如此一来,刘传仁则是命不久矣!
刘传仁似是心有所感,眼中显见有了仓皇之色,见胡宗全别无他言,已然走远,便只好收敛心神,大步追了上去。
其余人便慢悠悠地跟随其后,脸上奚落之意却更浓了几分,又见人多眼杂,便十分默契用眼神示意。
而另一侧,沈昭已随小吏行至后厅的办事处。此刻已有书吏在此整理档案典籍,欲归纳之后再交于沈昭过目。
几人见她过来,连忙行礼,神色倒是不卑不亢,比之先前的军官,态度更温和谦逊些。沈昭见此,心中略微舒坦了些,暗道这几人却是无需再换了。
她如此巡视了一圈,随即淡淡一笑,“今日辛苦诸位了,校对完毕后烦请将文书送至书房。”
几人闻此言,便连忙放下笔,朝沈昭拱手行礼。“原是属下本分之事,将军此言却是客气了。”
沈昭神色如常。
“为君王排忧解难,固是我等职责所在,然其职各有繁琐紧要之处,将八分事做成十分好乃是本分,做成十二分好,却是能臣。若诸位肯勤勉尽心,自当嘉奖。”
几人闻言脸上笑容更甚,瞧着新任守备这般模样,不仅体恤下属,且更是豪放之辈。虽是一介女流,却难使人心生不满。
当下更认真了。
沈昭随即越过他们往厅后的书房走去。
薛柏一则是紧随其后。
其作为沈昭部曲之首,又刺探秘事,此前一直隐于人后,帮沈昭训练暗卫骑兵。
此次西行,只因沙场拼杀甚是凶险,他实难放心,便自请随行。亦未入偏关守军,只以沈昭近卫行事。此前行巡城操练之责时,他便帮沈昭行监督之事。
两人在一侧的高几坐下。
沈昭神色如常,薛柏一却是数次欲言又止,及至小吏上完茶,亦未开口。
沈昭却是微微一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见你神情犹疑,可是有事禀告?不妨直言。”
薛柏一心中仍有些迟疑,却见沈昭正候着,便只好沉声回话,“别无他事,只方才在厅上……将军何必如此仓促?不免打草惊蛇了。”
不曾想他会劝诫此事,沈昭不免意外,随即挑眉问道:“依你之见,谁是蛇?刘传仁或是胡宗全?”
“自然……两者皆有。”
薛柏一挠了挠头,颇有些窘迫,他并不善谋略之事。虽为沈昭刺探秘事良久,却仍是懵懂异常。此刻跟沈昭谈及,心中亦无底,只觉对方行事仓促些了。
“话虽如此,却也不妨事。”沈昭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莫非在你看来,那刘传仁能成气候?”
薛柏一想起那三两句便吓得神色张皇的军吏,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静默了片刻,“可胡宗全毕竟实力不可小觑……他眼下既已知晓,岂非冷眼旁观?”
沈昭却是勾起嘴角看了他一眼,“以刘传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模样,换作你,你莫非会护着他?我这般行事便是要让众人皆知,我要拿刘传仁开刀。”
薛柏一暗道就刘传仁那模样,他多看一眼便嫌烦。可胡宗全与他共事多年,未见嫌烦之时,此刻便也未必罢。
“他们一向交好……”
“此言太过片面。”
沈昭微微摇头,神色稍冷。
“我今日既列其三,显见是下定决心要整顿偏关。而偏关军制败坏之状显而易见,并无可遮掩之处,然法不责众,想来我又年轻气盛,绝无罢休之意,如此便不如使我杀一两人,也好结了除奸佞之情。”
薛柏一随即明白过来。
偏关城上下数十名军官,唯刘传仁此人人畜皆厌。新任守备既要杀鸡儆猴以立官威,这只“鸡”让谁做最合适?自然人人憎恶的刘传仁。
想来此后沈昭搜查证据时,其余人非但不加一阻止,更有甚者会双手捧上。他们此举既是借刀杀人,又隐晦地奉承上命。
岂非机敏之行事?
薛柏一思及此处,神色已然阴沉。他们此举实则将沈昭当作无知少女在戏弄。
沈昭只一眼,便知他已明悟其中关键,当即便淡淡地笑了起来。“他们唯觉我乃新官上任,欲振威望,又或是少年得志,欲展抱负,得政绩。又怎知,少年抱负岂是三两件事便可解?”
薛柏一闻其言语间已有寒意,神色怔了怔,“则将军之抱负如何?”
沈昭嘴角上扬。
“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