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爷来此并无要事,只为在一旁与两人闲聊,哪怕他们答得漫不经心。
大概是极少出门的缘故,他对任何事都极有兴致,松雪只是随意提及一些趣事,他便不停追问。
两人相谈甚欢,称呼便随之而变。
“……姐姐当真是见多识广。”小二爷忍不住感慨,又问,“可我在岢岚州时怎未遇见过?”
“岢岚州这般偏远,有何趣事可言?”松雪撇了撇嘴,语气略显轻蔑。
只差未言穷乡僻壤之地,实乃穷极无聊。
小二爷听她说得如此自然,顿时噎了一下,他可是从小便神往岢岚州城,哪知在旁人眼里却不算什么。
“你们不是岢岚州人?”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忍不住问,“那你们来自哪里?竟比岢岚州还要繁华热闹?可否与我一说?”
“京——”松雪顿了一下,自知失言,便抿了一下嘴,不动声色地道,“汇集天下之精巧,自是要比岢岚州强些。”
她说得这般笼统,小二爷却不以为意,仍是一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的模样。他上次两步,扯住松雪的衣袖摇晃,“姐姐,等你们在此帮完忙,定要带我去你们的家乡!”
“这……”松雪怎敢应下,当即便想敷衍过去,只见小二爷可怜巴巴的模样,又不太忍心。
“可以。”一旁的沈昭漫不经心地搭话,“只要二爷放心。”
“公……公子?”松雪不免瞪大了眼,又转过去看沈昭,不停地使眼色,以为她是读书读迷糊了。
沈昭却是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听说小二爷正在读书?不知读了哪些,经传可有修?”
“什么经传?”小二爷有点迷糊,随即又正了正身子,神情认真起来。
他平日里虽顽劣,却也喜欢读书,更是以此为傲,整个清风寨的年轻人,无人学问可及他。因此平日再玩闹,旁人也不会厌烦,会读书的人总归不一样。
他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已经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如今小四书也快学完了。听爹爹说,准备让我读四书,沈公子说的经传可是这些?”
前面都是些启蒙读物,读来无妨,四书却是科举必修的——
果不其然,小二爷又说道:“我爹说了,以后我可是要考科举的人。”
小二爷此言说得豪情壮志,一侧的松雪闻此却忍不住笑了,语气里隐隐有奚落之意,“小二爷还想参加科举?你有户籍吗?再者,科举哪是这般好考的?”
她心里想的却是,若这落草为寇的匪贼都可高中,天下读书人岂不羞愤欲死?
再者,此处虽非贵州、云南那等蛮荒之地,然山匪并非良民,又常年流落于山野之间,无正经营生,恐怕未必有户籍。
小二爷显然不曾听闻户籍之事,对此很是懵懂。然一听闻松雪之意,似是说他不可科举,顿时便有几分恼火,大声囔道:“我爹说了,只要书读得好,就可以参加科举。我自小便努力读书,有何不可?”
沈昭便在一侧不忍落他兴致,便轻声道:“只要熟读经传,自是可以的。”又问,“不知教导小二爷读书的是何人?”
“是我爹。”原是令人自豪之事,毕竟二爷是寨中最通笔墨之人,亦为人所敬仰。然小二爷的神色却略显暗淡,“没有先生肯来山寨教书,便只得我爹爹教。”
与沈昭所料无异。
她若有所思,随即淡淡一笑,“无碍,我见二爷极有学识,定可使小二爷高中。”
“当真!”小二爷脸上的落寞消失无影,“我也觉得爹爹无所不知!”
一旁的松雪则是瞠目结舌,心道自家姐儿可是吃坏了东西,否则怎有闲情逸致来哄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小子?
再说那二爷何曾极有学识了?且看此处的书籍画轴,且是些陈旧的志怪小说或演义话本,并无奥义妙理之书。每每沈昭看得入迷,而旁人又一脸崇敬,她便觉得难为情。
小二爷不知她曲折的心思,仍是兴致高昂,眼珠一转,又见沈昭手中松松握着的书籍,忽然想起一事来,“沈公子这般喜欢读书,定然已经高中了!”
沈昭还未出声,松雪率先一笑,这下且看自家姐儿如何圆场,故作高深便要付出代价!
沈昭倒无异样,神色依旧淡然,毫无负担地说道:“我资质浅陋,不曾通晓经传,因此并未高中。”
二爷显然不太信,“你如此喜爱读书,怎会不中?我从未听过被俘虏的人,还能在敌营这样认真地读书。沈公子定是在哄骗我!”
松雪闻言撇了撇嘴,颇为不悦,“你也知晓我们被俘了?怎还在此同我们闲聊。”
小二爷不免讪讪然,挠了挠头,“我会让我爹善待你们的。”
“小二爷有所不知。”沈昭则是摇摇头,“科举之事也需机缘。我机缘未到,自然不可高中。”
小二爷觉得他胡诌八道,自是不信,却也无可奈何。
复又豪情万丈地道:“少爷我不管什么机不机缘,反正是要科举高中的!”
及至黄昏时分,小二爷唯恐他日理万机地父亲寻到此处,将他一顿好揍,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我明日还会来,姐姐可要接着说。”
待人走后,松雪又挪到沈昭身侧,压低声问,“公子今日怎有如此好兴致,竟会哄着那小子?”
“我见你与他说故事,亦是兴致勃勃的模样。”沈昭轻轻瞥了她一眼。
“这如何能比?”松雪当即反驳,摇了摇头,“婢子实在是觉得无趣,从未做过这般俘虏。”她叹了口气,又问,“可公子今日何必同对方言及科举之事?”
沈昭微勾起嘴角,似是颇为成算的模样,“我自有缘由。”
松雪觉得此言大有深意,若有所思地问,“公子可是已有脱身之计?”得见沈昭微微颔首,她顿时眼眸一亮,几乎欣喜若狂。
再如何礼遇,终究是阶下囚,怎有舒坦之时?然松雪心中亦知,若非沈昭不愿他们这些随从受戕害,又怎会困于此迟迟不动?因此这两日纵使心中焦虑不已,她也不曾提及。
沈昭神色淡淡,却是胜券在握,“原只三四成,如今却有八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