刽子手正要狠狠教训燕圆月,远处飞来一人将他扫至台下,正是之前的蓝衣少年孟月。此时,孟月掏出一块玄铁令牌示向众人,自监斩官起众人见了纷纷跪拜,呼喊道“拜见摄政王世子殿下”。
喧闹的人群纷纷跪拜,本是闹市的街头一片宁静,独立着的人也就显得格外清晰,燕宁看着远处,本来额头淌下的血水让眼睛有些模糊,但不知怎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
人群拜伏于他的脚下,自马车之上缓缓而下,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身上不饰一物,仿佛只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神祇,周身围绕着一抹宁静致远的气质,好似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他在意的,喧闹的街头因他的存在似乎与九重宫阙无异。
燕宁缓缓扯出一个笑容,以前听过的远古传说里有一种说法,说是九天之上的神祇,可步步生莲。她想,如果真的有神祇,那应该是他这样的吧,也只有他,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唔,她在闺中时就听过这个人,“借得金陵三千雪,天下无人配白衣”,也是,这世上怕也没有不知道摄政王世子殿下的人了,果然是这世上最适合穿白色的人,颇有‘取天之华彩装点于一身’之感。
白衣男子自人群之中缓缓而来,拾阶而上,在燕宁身侧站定,微挪了挪位置,正好将她遮在身形之下,燕宁顺着衣摆抬眼看去,前日夜里下了场雨,地上本泥泞污秽,而这个人白色长衫之上确是不染纤尘,他迎着光,日头打在他身上,整个人明亮异常。
燕宁有些好笑,看来父王之前是白担心了,摄政王府是真的有钱啊,至少,比镇北王府有钱多了,来街头看个斩首,还要穿着千金一匹的思云缎,真是奢侈呢。
白衣男子抬了抬手,“起来吧,赵大人,您是监斩官,现在午时三刻未到,本世子在这停留一会儿,想必是没有关系的吧,叨扰了”
赵相合拍了拍膝盖起身,摸了摸胡子,笑说道“世子殿下说笑了,今日下官可没见过您,场上的也都没见过您,我什么都不知道,您随意,只是这午时三刻的时辰啊,是老祖宗的规矩,礼不可废,礼不可废啊,任何人力,都不能与之抗衡啊,您,可清楚?”说罢看着底下跪的笔直的燕宁,叹了口气,希望王爷能懂。
男子点了点头,缓缓蹲下,即使燕宁跪的笔直,也只是和他保持个平齐。掏出一块丝帕,缓缓擦拭着燕宁的脸,血污渐渐被擦去,脸上的神采逐渐显现,极具风韵,很美,明明是就要赴死的人了,嘴角却擎着一抹笑,他有些好笑,说道“‘九秋风露金莲开,夺得千峰艳色来’,燕北的金莲花,镇北王府的郡主,燕云十六州的主人吗?看来世人倒有几分眼力,传言诚然不虚,十六州若有十分颜色,郡主可独占十分!”,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如林间清泉,松石入水。
燕宁想,这应该是她短暂的十五年里头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燕宁的笑意更深了,到这个当口还会被美色所惑,父王知道了该毫不客气地笑话她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了什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道出的却是一个极为确切的肯定句——“我知道你,你是,秦倾,久仰大名,世子殿下”
秦倾没有回答,毕竟燕宁问出口的也不是一个疑问。用手抚上她颈间的伤痕,伤口有些深,尚未结痂,还在向外渗血,微微蹙了蹙眉,这伤口极为齐整,可见下手之时利落至极,毫不耽搁,从怀中掏出伤药,抹了一些,敷在她的伤口之上,本该略有些凉,可此时燕宁已经没有什么感知的能力了。
“前夜,为什么拒绝出天牢?”
前天夜里,他派了一百名月卫去救人,想将她救出天牢,没想到才派人给她递了消息,大队人马还未接近就听天牢里头竟然传来镇北王府郡主自刎的消息,整个天牢乱作一团,月卫不知道郡主是生是死,只能作罢,毕竟,月卫收到的命令要带回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镇北王府郡主。他看了密报,知道是她故意为之,颇有些不解,她心中应该仍有惦念和恨意,为何不愿出来博上一博,他有些想不通,燕云十六州的主人,不该是这样胆怯懦弱的人。
燕宁笑了起来,果然是他。
拒绝出天牢吗?燕宁微微偏了偏头,阳光落在她脸上,刺的有些睁不开眼,夏天的日头有些毒,算起来这时候燕北的天气却是应该是极好的,若是在燕北,风来水榭里头的一池子莲花应该已经开了。可惜,今年不能摘莲蓬了,也再也吃不到母妃做的藕粉桂花糖糕了,还有秋天的栗子糕,也吃不着了,再也吃不着了。
燕宁回过头看向他,整个身子又隐回了他的身影之下,眼前的这个人,好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片淡漠的样子,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这样恰到好处的笑容和处变不惊的态度,她怕是学不会了,即使重活一世,怕也学不会的。
秦倾收回了抚在她伤口之上的手,敷了药的伤口已经停止了渗血。
燕宁看着这位世子殿下看着她的眼睛颇为执着,好像准备坚持要个答案的样子,只听他说道“是因为担心有埋伏吗?既然横竖都是死,燕北的金莲花,镇北王府的小郡主,不会是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我需要一个理由”。
月卫培养不易,前夜一行,他知道不会轻易,多半是金銮殿上那位设的局,可是那位筹谋隐忍多年,准确说,怕是这一代一代的帝王都在为今天做准备。昨天夜里,是他最后的机会,明知可能有损伤,他还是去了,月卫即使全部折损,也要把她带回来,他自己培养的人,心里还是有把握的,至少有九成把握,他们可以轻易走掉。
毕竟,如果可以换回一个活着的燕宁郡主真的是十分划算的买卖。一个活着的燕宁郡主和死了的镇北王府之主比起来,差别实在太大了。
燕宁笑了笑,“死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是不甘心,很不甘心,极其不甘心。真的到了那个关头,至少也要带上一个两个人走啊,至少我若是死了,金銮殿龙椅之上,万乘独尊的那位,该多孤独啊!”
秦倾听她胡扯,却觉得很是有趣,她说的愤恨,他却感知不到她作为将死之人该有的害怕、恐慌、憎恨这些情绪,也或许是,藏得太好了...
忽然他听到面前的人向他说道“可是,摄政王世子殿下。镇北王府主持燕云十六州五十八年,我虽不才,却也秉承了先父的教导,明白镇北王府存在的价值,是作为强者保护万民的,作为镇北王府的主人,我不能做逃兵!金銮殿上那位向我发起的生死战,我输了,诚然也付出了代价,阖府百余条性命都会沦为刀下亡魂,是我没有守护好他们,日后下了地府,我自会向列祖列宗请罪。可前夜...”
燕宁收敛了笑容,一字一顿说道“请恕燕宁辜负了世子好意,燕宁不能逃,不能丢下场上的这三十五个家人离开。何况是,是借你的手逃出去...你若只能救了我,那我们这三十六个人一个多月来为了你的抵抗,又有什么意义。那我们最后还在拼死守护的道义也失去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