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月揉了揉眼睛,作为拥有极高内力的月卫,这种距离,听个墙角,屋顶看个棋局还是难不倒他们的,反正世子没有叫停他们。
不过是没有叫停,还是没空叫停,如今看来也是需要商榷的事情。毕竟,今天的事情实在是不怎么寻常,依稀记得,摄政王府和镇北王府,没有交集啊,想起刚刚他家主子的笑容,不禁打了个寒战,喃喃道,“有没有觉得春天来了?”
一旁的相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犯混了,现在是夏天,大夏天,五月末六月初,外头的玉兰还开得正热闹。”不过都这个点了,貌似小郡主还没来得及用完善吧,咱家世子好像也没时间用晚膳来着,对了,该准备些吃食,下了那么久的棋,小郡主肯定累了,嗯,小姑娘家家的,太瘦了不好,要多补补,多补补。
如今这是万年铁树要开花,十里冰原春风融。啊,好像刚刚孟月说得也没错,确实,春天来了呀。
相月和孟月到竹亭的时候,他们的世子殿下倚在椅子上,状似慵慵懒懒的样子,眼神却极精准得锁住了小郡主,而小郡主此时正软糯糯的在椅子上坐着,明明是看着世子的,可看神情却是在出神,似是在想些什么,脸上神色变化不断。
两人对了个眼神,放下点心就默默退了下去。
秦倾扫了一眼,一叠枣泥山药糕,一叠莲花酥,还有两份酒酿圆子羹,都是小姑娘喜欢的吃食,想来是按照南方的甜食准备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听说她是嗜甜的,大概是喜欢的。
他本没有用宵夜的习惯,这些也不是他平日喜欢吃的,伸手取了一份酒酿圆子羹,如他预料的一样有些甜腻了。
见燕宁还在发呆,微蹙了蹙眉,放下用了一口的酒酿圆子羹,然后用勺子扣了扣酒酿桂花圆子羹的碗壁,“趁热吃”,见燕宁点了点头,就又伸手将她那份递给她。
燕宁极乖巧地接过碗,眼下确实是有些饿了,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想不明白的就让他这样吧,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眼下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吃东西的时候倒是挺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信奉着食不言的规矩,秦倾挑了挑眉,又递了一块枣泥山药糕给她,问道“还合口味吗”
燕宁点了点头,接过糕尝了一口,又就了口茶水,才有些饱了,然后说道,“蛮好吃的,就是太清淡了些,我这个人略有些嗜甜”
秦倾点了点头,“我让他们再做一份吧”
燕宁摇了摇头“太晚了,不必折腾了,已经很好吃了”
秦倾点了点头,她与他之间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确实,现在他们不熟。
竹亭又恢复了一片宁静。月华如水,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远处叠成一线。竹亭被灯火和月光一照,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气氛。
秦倾倒是极享受这样安宁的氛围,不过身边的人似乎不这么想,一副欲言又止又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她不说话,秦倾也就不说话,拿着一盒子鱼食来到竹亭边的栏杆处,竹亭建在莲池之上,下面养的是一池子的红莲,里头还养了许多锦鲤,鱼食一入水,引得水里的鱼儿争相抢食。
身边突然出现一抹淡淡的莲香味,那人从他盒中取了一手的鱼食,也投入了水中,似乎是见鱼儿抢食发现了些趣味,又想要来取,秦倾将鱼食盒子藏于身后,笑着摇了摇头,“这是我的,你要喂鱼的话去边上的檀香案上自个儿去取”
燕宁撇了撇嘴,她也不是为了喂鱼的,只是有些近乡情怯一般,不知怎么继续开口问他玉菩提子的下落,毕竟人家已经答应告诉他药的下落了,一直追着问有些得寸进尺了。可若是不问,又没有很好的契机,为了这个不伤害双方情面且极为自然的契机出现,燕宁想了许久,也不知用怎样的开头好,这才借着鱼食的契机想扯两句闲话再把话题拉回到药上头去。
毕竟无功受禄了一场她还是极为惶恐的,现在被秦倾这样打断,倒也不知怎么接他的话头了,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
秦倾见燕宁低下了头,叹了口气,算了,他自找的,小姑娘心思多,要慢慢教的。伸手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软软的,即使他下手很轻,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印,秦倾顿时有些后悔了,又轻轻抚了抚,然后说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诓骗你,怎的这样忧心?一副心神不定,犹豫不决的样子,你心心念念的药,我把它的下落告诉给你,不是应该心头一松的事情吗,怎么反劳你费了心神”
是啊,她在担心什么,燕宁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也许是拥有的太多,她所真正想要求的东西,上天甚少怜悯,从来都不曾能够得到过。哪怕重来一次,她也没有可以全胜而归的信心,即使她有拼尽一切的决心。
她担心什么呢?担心二叔的病情,担心这些突然出现的变数,担心这个上辈子都不曾谋面的人突然的示好她看不透。担心这现在发生的所有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在那个刑场之上,而他看着她的神情带着悲悯。
是的,在秦倾面前,她是极其矛盾的,一方面她是自由的,另一方面又似乎最终还是无法自在的,其实这些日子她总是会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冰凉的屠刀,满地的鲜血,遥远的哭声,她还是会怕的,夜里数次惊醒,是他的声音会在她的耳边响起,抚平她狂跳的心绪,听到他在心底深处说,愿你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多喜乐,长安宁。如同神祇,在他面前,她总觉得自己卑微如斯。
秦倾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周身围绕着难以言喻的悲伤,直让他皱起了眉头,她不该是这样,应该是肆意张扬的样子,驾着马,飞驰在草原之上,耀眼得像天上的太阳。
秦倾想了想,在栏杆上坐下,恰好和她齐平,看得她的眼底,一片阴郁,他手上把着佛珠,问道“郡主礼佛吗?”
“我与佛无缘”
秦倾点了点头,指着池中的荷花说道“梵文里有一个说法叫‘奢摩他’,对应中文是止的意思,即止息一切杂念的意思。佛讲九住心,指的就是奢摩他的修习过程,也就是求止的过程,分为‘内住、续住、安住、近住、调顺、寂静、最极寂静、专注一趣、等持’九个阶段。”
燕宁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整个人逐渐平和下来,秦倾继续说道“不过我更认同另一种求止的办法。第一步是求得“专一“,止于一点,才能让心平静。第二步骤是“离戏“,离开“空“,离开“有“,离开让你处在戏中的情境。接下来,第三步是“一味“,在静中,在动中,始终如一,始终不变,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也不受内心情绪的干扰。最后方得“无修无证“,不须用心做功夫,也不认为证得什么道。到此阶段,才是“寂静“,无事不定,无时不定,无处而不定,这才是真正的止。”
燕宁挑眉看向他,“所以世子求得真正的止了”
秦倾自嘲的笑了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投向池里的红莲,喃喃说道,“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在戏中,已不愿抽身。
听到这里燕宁反而笑了,看来不得佛道的不止她一人,蛮好“还是很厉害,我连第一步都做不到,我的心不静,人不平,怕是寻不得真正的止了”不得不说秦倾的一段论佛,让她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想了想,她想秦倾福了一礼,“多谢世子赐药,也多谢世子开解”
秦倾笑得有些宠溺,只看着她说道,“你谢都谢过了,我不把玉菩提子的下落给你,不是食言了吗?好狡猾的小家伙”
燕宁也被他逗笑了,本该是云巅之上的玉人,却是半分架子也没有,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重叠在一起,映照着翻飞的裙摆,另生出一种羁绊。
竹亭之中染上一丝轻快的气息,抹平了她心中的烦躁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