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乌禄缓过神来,笑意盈盈地看向下头的众人,“郡主怎么不问问我呢?”
“你的答案,并不重要,我想听他自己说”
蒙有光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爬到他看得清楚的地方,连连磕头,“长孙殿下救命啊,求长孙殿下救命”
完颜乌禄摆了摆手,“你没听到吗,这位大人,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我的答案,并不重要”,他倒是不担心燕宁拿他怎么样,毕竟拿下他的代价,饶是燕怀远,怕也是付不起,和平虽然一触即碎,但到底来之不易。
随应海有些嫌弃地看向失态的蒙有光,燕宁的指控,看似平静地娓娓道来,却让他有些不敢直面,心底的波澜四起,“蠢材,我们还没有输。”
燕宁不避不闪,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直到他最终迎上她的目光,然后她听到了回答,“郡主想知道吗?其实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论钱财,镇北王府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可是,燕宁丫头,但凡是武将,总有建功立业的心,我也有,我不想我和我的子孙后代,都活在燕家的名字之下,没有自己的锋芒。最重要的,燕宁,你今天既然代替燕家来问了,我也替众人问一句,你燕家还有多少年光景呢?南朝在养兵,北境和金陵关系又日趋缓和。飞鸟尽良弓藏,燕北若是没有了,我们这些人总要有个出路。做个两姓之臣,至少能保阖府富贵荣华,万世太平。”
“我知道了”,燕宁点了点头。
看向众人,心中有些感慨,这些人依赖燕北而活,依赖镇北王府而活,有些却不想永远活在镇北王府的光芒之下,可是却忘了,他们的荣光源自燕北,而燕北的荣光源自镇北王府,燕家若是倒了,燕云十六州,哪还有现在的光景,真是,幼稚又自私。
最后看了一眼,不再留恋,“以后,人蠢就不要学着人家摆弄权术,被人当枪使”
他觉得他是两姓之臣,受北周和金陵庇护,却不会想到,燕家的倒台,总有人要出来背锅的,而他们的存在,就是坐实燕家叛国之罪的关键,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燕宁回到燕怀远身边,恭敬行了一礼,“父王,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您可否需要回避”
燕怀远单手扶起她,“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你想都不要想。你的态度就是镇北王府的态度,你的决定就是镇北王府的决定。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相信,你有分寸,去吧”
不知怎的,就觉得眼前有些热,她抬起头,她的父亲此时正骄傲而又坚定地注视着她,是她永远的,最坚韧的支柱,轻轻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是光彩夺目,她转身看向群臣,竟隐隐有了王气,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事情现在已经清楚了,那就该算一算账了。燕卫听令,荣威将军随应海,蓟州城太守蒙有光,蓟州军统领洪思成,蓟州城守备邱世谋,云州城守备梁四和,应州军副统领季和文,通敌叛国,罪证确凿,判斩立决,即刻行刑!”
随应海倒是极为自信,向着天空发出一枚信号,红色的焰火临空,在黑夜之中格外醒目,“小丫头,看来之前我说的话你没有仔细听啊,燕宁丫头,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燕宁双手抱胸,一脸无语地看向随应海,“老将军,我想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是您吧。您这年纪大了,莫不是忘了燕家靠什么起家的。燕北境内,多一个兵,动一支队伍,难道可以瞒过镇北王府。实话告诉你吧,你的三万人,我早就知道,就算分而化之,你觉得三万个人能过得了幽州城守卫的眼睛”
燕圆月也学着她双手抱胸,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说道,“合着我穿了这么久的戎装,老爷爷,您是真的一点也没瞧见啊。你们等了我父亲这么久,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就不觉得奇怪吗。你就三万人还嘚嘚瑟瑟的,实话说吧,你就是再放十只响箭也没用。你的三万人,早就被我用六万人给拿下了。这里是燕北,你号令的是我燕北的兵。我就不信,我拿两倍兵力还拿不下你那三万人。都不用我怎么动手,把领头的拿下,稍稍策反一下,哦不,应该算是改邪归正,就有九万人了。现在,是我,在城外陈兵九万,所以,是你,要不要考虑投降”
“你没有权力随意处置朝廷命官,即使你是郡主,我们的生死,也是要谕旨定夺的,要刑部兵部大理寺御史院,四堂会审,方可定罪,缺一不可,郡主是想谋逆吗?谋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洪思成挣扎着想从燕卫手中挣脱出来,燕宁抬了抬手,控制他的燕卫松开了手中的剑,他立刻走到人群中间,愤愤地指着燕宁说道。
“哦,还挺聪明”,她点了点头,笑得灿烂,转头向清风说道,“清风,我的命令,你应该听清楚了,立时处斩,当庭执行,即刻行刑,不得有误”
阎清风恭敬地回道,“是,燕主”,然后又有些犹豫地问道,“您不回避吗?”
“我以为你听清楚了,当庭执行”
“啧,燕宁郡主好大的官威啊”,完颜乌禄看着她,眼中饱含深意,她这怕是做给他看的吧,告诫燕北的所有属臣,若是投靠了他,但凡被发现了,即使他就在面前,这个新主也没有半分办法救他们,真是个立威的好时候。
燕宁状似没有听到,只微微含笑看着前方,见下头几人挣扎不断,施施然开口,“今日镇北王府寿宴之上,北周皇长孙殿下完颜乌禄突然造访,手下的人突然行刺镇北王,荣威将军随应海,蓟州城太守蒙有光,蓟州军统领洪思成,蓟州城守备邱世谋,云州城守备梁四和,应州军副统领季和文,为保护镇北王,不幸殒身。也算全了一场多年的情谊,诸位大人想清了,你们是要英勇就义,还是通敌叛国”
厅上陷入了长久的静默,终于随应海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眼里有了挣扎之后的平静,他似乎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原来竟是这样,呵,郡主真的是步步为营,好深的心机”
“若是配合,可保阖家平安,将军想清楚了,是要诛九族的大罪,还是为国捐躯的名声”,燕宁毫不介意他的指责,冷静回复。
手起刀落,没有一点挣扎,满地的血淌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场的女眷无不惊呼,但又怕惊扰了燕宁,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只有小声的抽泣声。唯有燕宁,一身礼服庄严肃穆,立于人前,一脸平静地看着下头的满目的鲜红和横七竖八的shi体。
底下的家眷哭作一团,燕宁看着他们,人群中有许多仇视的目光,她都一一收下,薄唇轻启,“我说过,此事祸不及家眷亲朋。诸位夫人公子小姐,之后镇北王府会派专人好好保护。若有不服的,尽管找我。我只说一句,若是在你们心中,你们的丈夫、父亲行的是正义之事,那尽管向我来报复好了;若是觉得通敌叛国之罪都不该处斩的话,那我等着你们出手。无能之人才会怨怼出声,有本事的,尽管来杀,暗杀也好毒杀也罢,我都一一接下。我就想看看,看看这天下,还有没有一点是非曲折,有没有一点正邪分别!”
秦倾轻叹了口气,走到她身侧,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从宽大的衣袖中牵出她的手,果然,衣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他轻轻扯了扯,一点反应也没有,很有耐心的一点点将手心掰开,指甲已经深深刻入手心,流了许多的血,略带心疼地从怀中取出一瓶上药,透明的液体附在她的手上,有些凉,也拉回了她的意识,“疼吗?”
她轻笑着摇了摇头,转头向着阎清风平静地说道,“收网吧”
青衣身影轻轻点了点头,刹那间,黑衣玄甲卫在人群中抓出了不少人,男的女的都有,阎清风手上持着名单,朗声说道,“诸位大人不必忧心,这些人都是燕卫调查过的北周奸细,与卫北将军燕怀仁上月遇刺之事有关,特关押入狱以待审问”
秦倾一手握着她的肩膀,燕宁借着他的劲儿尽量站得笔直,心力枯竭,神思突然松弛,血气供应不畅,脚底有些软,但是现在,她还不能退场。
燕宁不动声色地借力站稳,笑着看向完颜乌禄,大局已去,他真的就只能这么冷眼看着顷刻之间发生的一切,格外煎熬但却几乎毫无办法组织,她势在必行,而他有求于她,呵,面色已是铁青,见燕宁看过来,黑着脸说道,“郡主难道是真的当我是死人吗”
轻摇了摇头,“也不是,答应世子的东西,等世子回到北周,决不食言,我会双手奉上,今日堂上种种,算是殿下小住这一个月额外付的一点利息。现在,殿下是真的可以走了!孟林,送客!”
“是”,阎孟林点头应是,黄色的焰火升天,不多时,突然就有另一队黑衣人入内,顷刻之间就劫走了完颜乌禄和完颜琼等人。
燕宁朝着天空朗声喊道,“完颜乌禄,扰我寿诞,刺杀我父,杀我燕北朝臣,我燕宁与你,此生不共戴天”,声音格外响亮,碧湖外头,连着的就是永定河,今日河上同时设了花灯游行,怕是大半个幽州城的人,都听见了。
完颜乌禄在空中回头望了一眼,鹰一样的眼睛,深深锁住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