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的眼里带着嘲讽和惋惜说道,“所以怎么说北境的人聪明呢。我们把兵不厌诈用到极致,人家反手也把无所不用其极用到了极致”
“正面打打不过,那就用阴的办法呗”
“阴的?”燕宁低声问道,心底有些不算太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霍安沉着脸点了点头,“是啊。三十六计,攻心为上。又有什么比攻心之计更毒的呢”
说完,她还上下打量了一遍燕宁,很是感慨地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燕家出的竟然都是痴情种,和杀伐果决的战场表现一点都不吻合”
燕宁面色微沉,“你的意思,是他们用的是美人计了”
霍安有些感慨,“是啊,美人计啊!最令人不齿,却是最管用的一招,毕竟,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北周负责指挥燕云之战的骠骑大将军耶律赫有一爱女,唤作耶律苓。此女本一直以男子身份随军,绝顶聪明,熟读兵法,在耶律赫身边出了不少主意,可以说是北境在此战的智库。后来,不知怎的,竟是以女子之身,掩藏身份,到了燕原正的身边。”
“北境攻城的时候,此女假意被俘,耶律赫以此女为胁迫,威逼燕原正打开蓟州城门”
“成功了?”燕宁忍不住追问道。
霍安有些沉痛地点了点头,“成功了,不仅成功了,还非常成功。城门只开了个口子,但足够二十五万大军攻入城,蓟州城破,满城被屠。城中军民,死伤近十万,连城中的土,只怕往下挖上三尺,也尽是血红。而后,燕原正自刎于蓟州城墙。此事后面被老王爷封禁,也算是留给这位曾经的战神最后的礼遇吧”
因为一个敌人,牺牲了一座城,真是讽刺,她自诩镇北王府燕氏一族守卫燕北五十八年,却没想到,曾经害死燕北十几万条人命的居然就是她燕氏一族。
而且,那是蓟州城啊。
燕宁止不住地有些颤抖,她强制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气息保持平和。
谢元慈扫了她一眼,虽然她极力掩饰,还是发现了她的异样,微微蹙了蹙眉。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老王爷手里握着优势,却同意了北境和南朝的和谈要求,匆匆结束战事的原因吧,一是想减少生灵涂炭,其二,或许就是为了平息和埋藏这件事。许是燕原正之前的功绩和人品太过耀眼,这事真的如老王爷所期望的,人死如灯灭,所有人都自发瞒得死死的,只知道是死在了蓟州攻城战里头,半点消息都没从燕北透出去”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谢元慈偏头看着她,眼里带着探究。
“当然那几位老将也是守口如瓶的,我都灌了好几坛十几年的陈酿,一点都没问出来。后头我找月令宫那边,花钱买了几颗吐真丸,那玩意儿倒是好用,一般没受过训练的或是意志不坚的经不住,有问必答”
谢元慈有些无语,这是显摆她拥金阁阁主的身份吗?果然是能花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啊。
“所以,燕归巢是?”
“燕原正长孙。当年耶律苓在燕原正自缢身亡之后就没了踪迹。所有人都觉得她回了北境。但是巧了,知道了耶律苓的事情之后,我这边阁中有一个蓟州攻城战的幸存者。”
“她说,乱军阵中,那个女子,北境叫阵的时候,说她是怀了身孕的,虽不知道真假,但我细细查探过,是真的。”
怪不得,连她问父王,父王也说不知道这个人。
“霍阁主故事说得不错,在下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查探的?”
谢元慈笑着追问,步步紧逼,似乎半点不想放过她的样子,燕宁揉了揉眉角,这个两个人是要搞什么瑜亮情结吗,看得她头疼,下次不能放在一起了。
“郡主给了我十天,我若是只过来讲个故事,未免太过无能了吧。蓟州以南,燕北、南朝、北境三地交汇之处,有一锦城郡。燕归巢就在那里,父母先后病故,身边在一起的还有一位祖母,唤作叶苓。我亲眼去看过,虽然人老了之后变了容貌,但是叶苓和当年耶律苓的画像十分相像。而且燕归巢,一看就是燕家的人,和现任镇北王也很是相像。”
她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说道,“若是郡主足够快,应该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此人已经时日无多了。我在锦城郡查探的时候,发现燕归巢带着她看遍了所有的名医,大限将至,已是药石枉治。”
亭中沉默了许久,燕宁喃喃道,“元君,我记得随应海随将军是不是也是蓟州人”
谢元慈略略搜索了一下资料,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是土生土长的蓟州人”
难怪,难怪他对镇北王府如此仇恨,不屑,临死之时,他还曾问过,镇北王府这五十多年,真就干净得一清二白吗?夜半之时,就没有亡灵入梦的时候?
是他燕家,欠了蓟州城整整十万条人命。
过了许久,外头突然开始下起雨来。
燕宁抬起头,嘴角没有礼貌的笑意,似乎试着扯了扯嘴角,但终究有些勉强,“今日,我可能不大有心情陪你们吃全鱼宴了。这事我会再派人查一下。若属实,这几日可能要辛苦一下,霍阁主陪我去一趟锦城郡了。”
两人走后,燕宁坐在原地愣了许久的神,直到阎清风从外头回来给她披上了一件披风。
“清风,你去亲自查一下这件事,我要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一定要你亲自去查,这事儿对我很重要。”
“您的心中已有决断不是吗?”
她若不相信,不会是这样的语气,在她心里,是默认霍安的说法的。
燕宁不答,她的心情有些复杂,甚至有些迟钝,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蓟州两个字,就像梦魇一般笼罩着她。
本觉得她的家族是至高至耀的守卫者,却不知道,现在到底算是守护者还是加害者。
碧水亭中响起谢明华的轻呼,“郡主,孟月回来了,请他过来吗”
燕宁给阎清风使了个眼色,入口处的大门被气劲儿打开,孟月眼睛睁了睁,就笑着跑了过来。
本想好好耍个宝,显摆一下自己的收获,但瞧着燕宁似乎心情不佳的样子,连忙将自己查到的消息和盘突出。
燕宁的最后一点期待落空了,大同小异,霍安说的,是真的。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众人只得退下。
临走的时候,孟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曾经骄傲又明媚的小公主,此时拢着一件披风,整个人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单薄,背对着他们,看着满池的雨打荷叶。
似乎身上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渐渐被冰冷的雨幕吞噬。
心中有了决断,即使是要被关到月室,有些事情,他也要做了。
望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