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算燕云十六州,锦城应该是皇朝较北的城了,从林海镇到锦城郡只有一条路,北地春迟,即使入了盛夏,还是一片姹紫嫣红的。
离锦城十里外,有一座翡翠湖,就临着主路不远,水波荡漾的,绿韵浓浓的,格外好看,总是能吸引不少人到湖畔踏青赏景。
孟月稍微描述了一下,就勾动了谢明华和谢明霞的心思。
两个小丫头在外头骑着马叽叽喳喳的,时不时还往马车里面探头探脑地扫一眼,见燕宁在里头自己顾自己看着书,看上去半点没有动心的意思。
上前别停了马车,谢明霞巴着车窗,一脸可怜兮兮地直盯着里头的燕宁。
风景不错,天气又好,难得一路上的林荫遮去了大半暑意,只觉得格外凉快,她就挑起了车帘,印着一路上带着青草气的微风,捧着闲书,偷得浮生半日闲。
被谢明霞打断之后,燕宁抬起头,随便环视了一下,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她,饶是霍安身边的秋实都隐含期待地看着她。
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的人,霍安正和她一样懒懒躺在车里,嘴里叼着颗葡萄,摊了摊手,反正她是没意见的,燕宁自己决定就好了。
燕宁放下手里的书册,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笑着在谢明霞额头轻点一下,“既然你们都想去,那就先去看看,刚好城里估计他们也需要些时间准备一下”
“走吧,去翡翠湖!”
欢呼声响起,一行人又高高兴兴地向着翡翠湖去。
除了落在最后头的谢元慈。
他在马车里看着前头的一行人,挑了挑眉。
似乎有些刻意了呢,孟月。
不过见前头马车里那个就跟在燕宁身边的那个都只顾着吃葡萄,没有反驳,他也懒得提出异议了,等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反正现在在燕宁身边,他这个亲舅舅可没有她的霍姐姐来得香。
湖畔是一座古朴的石亭,边上的野蔷薇开得极好,香飘四溢,艳红如朝霞,让人远远就瞧见了。
马车渐渐停了。
外头刚刚几个丫头和孟月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声音竟也一下停了。
燕宁的视线还牢牢粘在手上的书上头,上辈子不大喜欢读史书,重活一场,倒是从里头读出了不少的趣味,比如手上这篇曹刿论战,也还蛮有意思的。
孟月的车驾得稳当,霍安一路上摇摇晃晃几乎要睡过去,可马车一停,她反倒是一下子醒了。
“是到了吗?”
她打起车窗的帘子往外头看去。
半晌,燕宁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她,“怎么了?”
明明刚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人,此时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前方,说道,“你要不要自己看一下?”
“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
燕宁笑着掀开马车的门帘,看着远处,脸上的笑容一僵,握着马车门框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不只是灿烂夺目的红能让人注目,有些人即使白衣素衫,也能让人移不开目光。
“我出去一下”
孟月见她要下马车,急忙去搀扶,燕宁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他甚至有些愣神的。
怎么回事?郡主居然没有骂他吗?
他把小郡主骗过来的,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好了挨骂,准备好了燕宁的勃然大怒,甚至准备好了燕宁的愤然离去。
可燕宁似乎只是无意识地略过了他,往亭中而去。
他看着眼前的红色背影,那个张扬地如同九天的凤凰的人,此时的背影似乎隐隐有一点点颤抖。
眼前的那个人依旧是一身熟悉的思云锻,燕宁在心里甚至在想,他要是哪天落魄了,站在街上,哪怕不卖艺,只是笑,大概也能收获大把的银子。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连眉眼都是那样温和,宛若神只。
张了张唇,似是说了什么。
声音很轻,但是燕宁听到了,里头带着如沐春风的温柔,似林间清泉,松石入水。
如同上辈子在刑场听到的一样,抚平她心底所有的纷乱与不安。
他说,“阿宁,过来”
一步步走上石亭的台阶,眼前逐渐变得有些模糊,燕宁扯了扯嘴角,带上些笑意,然后静静地站在他跟前,算是打了个招呼。
十七天不见,明明他才是那个病痛缠身的人,可燕宁看上去比他还要消瘦。
那个宛若神只的人,眼里不再是温和的笑意或是普度众生般的悲悯,满满的都是心疼,一旁垂着的手甚至有些颤动,最终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却还是仅仅停在半空中,顿了一顿之后,颤抖着替她拢了拢被风吹得纷乱的头发。
他不能,唐突了她。
“一走十七天,久别重逢用在这儿好像不太妥当。那就,别来无恙,秦倾世子。”
眼前的人雾蒙蒙地看着他,嘴角带着笑,声音软软的,很温顺,像是在外头受了欺负回家的孩子,正无声地控诉着自己的委屈。
她说,别来无恙。
可是,他有恙啊,忧心难寐,忧思成疾。
一把将她揽入自己怀中,燕宁没有挣扎。
“相国寺的时候,我忍住了,没有抱你。刚刚你向我走来的时候,我忍住了,没有抱你。事不过三,阿宁,现在,可不可以不要推开我。我想抱抱你”
是的,他真的想抱抱她,只是想抱抱她而已。
燕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整个人埋在他的肩膀处。
“今天,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想,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挺好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磨一磨所谓的帝王心性。就是慢慢长路上一颗小小的石头而已”
“四天前,我在想,父王说的有道理。现在的人,不应该为前人的选择背负枷锁。如果叔祖父的选择让燕北的百姓寒心了,我可以毕生以燕北为重,将燕云十六州的利益永远放在我所选择的唯一方向。我可以成为这十六州的支柱。”
“六天前,我在想,这十万条人命的血债,是我燕家欠蓟州的。身为燕家之主,我该怎么办?然后我困了自己两天,想要找到事情的真相,可偶尔抬起头的时候,会想”
“我该怎么办呢,要是这个时候,秦倾在就好了”
秦倾抱着她的手臂紧紧收拢。
时隔多日,她说的无助,他听得心惊。
他怎么解释?为了应对长生殿的追查,还是为了不让她发现身上藏不住的天机咒的痕迹。
似乎每一条,都不是能好好和她说清楚原委的。
肩膀处能感觉到湿润的水迹,她淡淡说道,
“可是即使这个人迟到了这么久,即使很多事情,我自己都已经想通了。可是,我还是想要听他会说些什么,不辞而别十七天,他会说些什么。跨过大半个皇朝过来,他会说些什么”
她说的断断续续,可是秦倾还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十七天不见,他的小姑娘又长大了些,都可以把一个困住她的魔障,变成了路上的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
他来的那样迟,迟到任由她带着痛苦,在折磨中长大。
望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