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赶在七月十九镇北军甄选前的第四天,燕宁带着众人,回到了幽州城。
一进府,下头的人立刻迎了上来,说是燕怀远有请。
“父王,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燕宁到的时候,燕怀远正在书房中处理军务,听到她的声音,头也没抬地招了招手。
她站到燕怀远身旁,桌上密密麻麻地摆着一堆文书图纸,燕宁瞄了一眼,是最近新准备更换调防的燕北驻军布防图,只有蓟州那一列上,还是空白的。
“燕归巢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燕宁轻点了点头,“耶律夫人,殉了叔祖父而去”
燕怀远手中的笔一顿,墨水顺着笔尖滴落下来,晕开了刚刚写好的文书,他轻叹了口气,将笔放在一旁,看着窗外,默不出声,终究,上一辈的人,最后一位,也辞世了啊。
“秦倾替她诊过脉,夫人已是强弩之末,看了叔祖父留下的信,心中万事皆平清,人间也就没什么留得住她的了,走得很决绝。我倒认为,这样走,倒是最符合她性子的办法,也最让她释然的。”
“耶律夫人走之前,还留了一封自罪书,说清了当年蓟州屠城的真相,未来若是有人利用蓟州屠城案以做挑拨,此书可还我燕家清白”
燕怀远猛地转身,“你不是说秦倾走了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人呢?”
见他一脸的紧张,又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燕宁笑着摇了摇头,“早走了,就来了一趟锦城郡,后头我就给送走了”
刚刚满脸戒备的人此时拍了拍胸脯,不停地喃喃道,“走了就好,走了就好,不然还要想办法把他送走,这个人又一贯是不要脸的”
秦倾自己识趣儿是最好,也可以省得他多做折腾了。
看着一向有燕北杀神之称镇北王,她的父亲,听到秦倾走了,一副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的样子,满脸写着老子不爽他,燕宁又好气又好笑。
她的心里开始打鼓,她和秦倾的事情,要不要和燕怀远说呢,嗯,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吧,她答应秦倾似乎有些太快了,这个人应该也挺期待传说中来自岳丈大人的考验的。
随手拎起燕怀远还在调整的燕北军防图,随口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与父王商榷的,燕归巢自请前往蓟州守城,我答应了”
“嗯,即使小叔叔不愿再入燕家门,他的后人总归也是将门后人,虎父无犬子,也该承一承先祖父的遗风,刚好蓟州的守将我还没想好,让他去吧,另再选几个老练的参将,磨砺几年应该能有大长进”
燕怀远将批好的公文放在另一侧,拿着一张燕北的地图研究了起来。
他对燕原正的血脉还是很有信任的,毕竟他这位小叔叔,用兵之诡谲,他看很多记载,换位处之,他都做不到,要是燕归巢真的没什么领兵的本事,这事燕宁不会答应,更不会开口和他提一句,他相信她的判断。
燕宁挑了挑眉,说道,“不,他提请的,是去守蓟州城的城墙”
“守,城墙?”燕怀远的下巴几乎都合不拢,守城墙是什么意思?他有些疑惑地看向燕宁。
对面的人,摊了摊手,字面意思,而且,他毕竟没有领过军,军法再熟练,脑子再聪明,也不过是纸上将军,要成为好的将,首先该是好的兵,她对燕归巢,是有很大期待的,所以她觉得这事似乎也不是坏事。
见燕宁一脸淡定从容,好似不是很担心,燕怀远略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安心下来,守城墙就守城墙吧,总好过军中空降一个将军要有说服力,何况是那样的身世,对燕归巢来说,不是坏事。
反正燕家人,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他可不信,燕原正的后人,是个只能在城墙上做哨兵的无名小卒。
蛟龙岂是池中物,风雨不夹狂不得。
“燕北军甄选都准备好了吗?”
这是她花园月夜于燕北立威之后的第一次大事,一定要办得漂亮。
“二叔已经帮我看着了,他做事一向稳妥,所有士官长以上的名单早就提给了我,我都研究了一遍过了,等到七月十九甄选的时候,再仔细考核评定”
“那圆月”
听到燕圆月的名字,燕宁本来含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她倒是找了个好说客”
燕怀远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是说客,小妮子最近学得认真,一向最讨厌看书的人,仔仔细细背了几百本书,哪怕是最冷门的,也看了背了”
“她不是已经在送过来的名单里面了吗,此事早有决议,甄选能过的话,她去军中的事情我不做阻拦,是做身先士卒的将,还是运筹帷幄的帅,都是她的造化选择”
燕怀远摸了摸鼻头,这甄选的文试又不是考背书的,她还那样小,能背下来就不错了,这次甄选出得都是实操的东西,比科举文选的策论还要难,要是她能过,那恐怕燕家下一代,就能出一个女将星了。
“不过,燕圆月的事情,搁置不谈,甄选的话,我可能确实要和您再要个人”
“谁?”
“莫州营参将陆成松,我想调他任我蓟州军总将”
“陆成松”,燕怀远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这个人,缓缓说道,“此人确实是有真才,难得为人很活络,也不恃才傲物,行军领兵风格自成一派,我本想年底上报升他一级的,虽然连升两级的少见,但他应该也确实受得住蓟州城的边境军防重任,只是”
燕怀远的话锋一转,看着她的声音带着探究,“刚刚我听你的意思,似乎话里有话”
燕宁有些无奈,还真是生她养她的人,不过多了一个字,都给听出来了。
逃是逃不过去的,她直视着探究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说道,“镇北军甄选之后,我自请前往蓟州,守边城,护百姓,善民生”
“不行”
燕宁微微点头,燕怀远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我已经做了决定了,即使是父亲,我也不会让步的”,她的眼里满是坚定,似乎在很平静的阐述自己的决定。
燕怀远轻叹了口气,“你去蓟州做什么?若是觉得幽州不够你施展了,父王可以只担个虚名,由你主事主理,于你不也是一样大有进益的吗?”
他抬眼看向燕宁,站得依旧笔挺,眼里的坚持半点不退,听他这样说,反而笑了起来,“父王正值壮年,就要退位让贤给我,是想让我做个不孝不义的人吗?”
燕宁指了指桌上的燕北军防图,淡淡说道,“我不在军中,于镇北军并无威望,也不可能花很多时间去军中从底层爬起来,若是去战场上混个军功可是压不住这些从刀枪剑雨里头走过来的老将的。”
“相必军功,民政,是我最好着手的方向。所以,要先从治理一方,管理一地百姓开始。千里之行,始于燕北。拿稳当了我手中的燕北,这是第一步,蓟州是目前十六州中最为贫瘠落后的。所以,若是我能改变蓟州,那么,我在燕北,也可一呼百应了。”
她一步步计量的很清楚,想来是都已经计划思虑周全了的,燕怀远的心中五味杂陈,他至今不知道燕宁要这个天下,是为她自己考虑的多一点,还是为燕北,为燕家考虑的多一点。
“阿宁,我只希望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你是我的女儿,天塌下来我还顶在上面,燕北,不需要你牺牲所有去守护。若是为了燕北,我不希望你去,但如果去蓟州,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但是你母妃那一关,你要自己过”
她在心底长舒了口气,父王若是同意了,母妃那里,只是时间问题。
“父亲放心,那是我的愿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不仅仅是燕北的期待和燕家的需要”
前一世,她在幽都的时候,每个路过的当事人,提起这天下,总是面露悲伤,提起曾经史上那个盛大的王朝,总是眼里带光。
那样的盛世王朝,她也想带着所有人找到,这是她和蓟州十万亡灵的约定,也是她心中为之一振的期许,百姓安居,朝局安稳,万国来朝。
而燕宁走后,燕怀远的书房里头,亮了一整夜的灯。
望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