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音阁是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歌舞坊,素来都有雅名,二楼的厢房围着中心而建,宽敞明亮,也能看到下面的表演。
摆置也是极好,墙上挂着的几幅字画一眼便能看出笔触不凡。小二奉上的茶点也是精致。
难怪世家子弟都爱来这里听曲儿,曲儿好听,地方也不错。
“你千方百计带我来畅音阁,总不能是为了听曲子的吧?”
沈宴有些想不通。
畅音阁是长安世家子弟听曲儿的地方,但她不知道王焕之也是爱听曲的,更想不通他要带她来这里的缘由。
“听曲。”
王焕之冷冷道,沏了两杯茶放在桌上便不说话。
沈宴瞧见他这幅样子,乐得清闲,坐在席塌上嗑着瓜子趴在栏杆上看向台下中央。
不一会儿,台上上来一名青衣女子。
她面容姣好,身姿绰约,抱着一柄凤颈琵琶,施施然向众人一行礼便坐下开始弹奏。
素手一拨,款款曲音流出。
初始淡雅,转而高扬,轮指弄弦之处宛如玉珠落盘,甚是绝妙。台下看客听过之后,短暂的寂静后爆发热烈的掌声。
而女子神情稳重,显然是见识惯了。
沈宴这时才明白,王焕之为什么非得拉她来听曲儿。
“一首云破曲,是崔侍郎往日所做之曲,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个曲子?这姑娘曲艺绝妙,轮指处如流水般,丝毫不僵硬,比起宫中乐姬也不遑多让,只怕是青云姑娘吧。”
沈宴素手托着下颌,眼眸落在青云身上,淡淡道。
王焕之看向沈宴,说道:“云破曲,是崔敏因为战事所做,他才情绝佳,与寻常世家子弟不同。”
“是不同,他出身好,还有个姐姐是贤妃娘娘。”
沈宴坐着身子,淡笑着说。
王焕之看着她的脸,眉眼依旧,但她的眼神中再没有往日对他的情谊和眷恋。
他低声说:“崔敏一首云破曲便足以见他的雄心,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在战场上做出一番成绩。”
“那又如何?”
沈宴现在越发看不懂王焕之,或者说,她之前是被自己的感情蒙蔽了理智,自以为很懂他。
如今分析下来,她倒是傻了。
青云下台之后,换了另一人上来,弹的曲子悲悲戚戚,缠绵悱恻,听得沈宴脑袋疼。
“小星已经告诉我了,陛下近些时日召见徐瑾与玄微。若我猜得不错,陛下打算把你嫁给徐瑾。”
王焕之转着手中的杯子,颇为平静说道。
“你说的,倒是不错。”
沈宴愣了愣,轻声一笑,手托着下颌看向他的眼眸,认真道。
“你当日不是说,你对徐瑾毫无感情”
王焕之看到沈宴无所谓的眼神,胸口一闷,沉声问道。
这话问得好没道理。
“是。当时我可以很肯定说,我与徐瑾毫无感情。而你,也很肯定说,你爱康和。可我傻了,我忘了这句话,才会喜欢了你。不过还好,只是喜欢了那么一瞬间而已。”
沈宴故作洒脱说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难受。
但她再难受也不会表现出来。
她才不要做被人抛弃放弃的那一个可怜人,如果可以,她宁愿做那个无情的人。
在王焕之直接放弃她之前,她要先抛弃他。
这是她别扭的骄傲。
王焕之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深深看了她一眼,别开眼神低声说:“对不起,沈宴。”
是沈宴,不是康和。
听到王焕之难得叫自己名字,沈宴轻笑一声,说:“没事啊。我倒是很羡慕康和,你记得她这么多年,为了她,不惜筹划这么一场惊天之事,只为了查清当年之事。”
“你带我来听云破曲,是不是为了崔敏?”
沈宴明媚笑着问,仿佛刚才两人只是讨论了天气如何,糕点如何的轻松事情。
她的眼神不复从前的单纯。
他亲手将一个普通人推入了宫廷的火坑之中,当年康和便是被这火坑灼烧,如今为了前尘往事,他这么做是否值得?
“是。崔敏为了避开你的婚事,故意错判了丞相的案子。他是个好苗子,不该因为这件事情失了君心。”
王焕之淡淡说道。
沈宴嗯了一声,说道:“崔敏的事情,我会和陛下求情的。至于别的,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崔敏为什么从一个大理寺卿变成刑部侍郎,这个问题你曾经考问过我,当时我的回答是,为了膈应刑部主司,拉拢崔氏。”
话音一落,王焕之放在桌案上的手微蜷。
沈宴将他细小的表情收入眼中,于是轻笑一声,洒脱说:“我现在有不一样的回答。你当时,只怕是赌定了成为刑部侍郎的崔敏会成为驸马。不过谁能料到,崔敏自断仕途,徐瑾横插一脚。”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安稳的结局。”
王焕之偏过头去,淡淡说道,算是承认了沈宴的话。
沈宴得到这个意料之中的肯定没什么反应,只是轻笑两声,低下头思索了几瞬。
她突然一拍桌案,上前猛地靠近王焕之,两人的距离只余一只手掌,她甚至可以闻到鼻尖淡淡的杜若味。
时间仿佛停止。
呼吸交缠之间,彼此的心跳声那么明显。扑通扑通,似是要跳了出来。
沈宴看着王焕之眼中一瞬间的愣怔和缱绻,心中苦涩,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轻声说:“可惜,你算错了自己的心。”
话音一落,王焕之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沈宴,放在桌案上的手紧握着。
沈宴却没有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手若有若无撩过他的脸庞,笑着说道:“你很爱康和。虽然你利用我时毫无顾忌,但是我长了这么一张脸,你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心中总是膈应,对吗?”
“就像今日,你看到我和徐瑾在一起,心里是不是觉得康和帝姬背叛了你?你有时候看到这张脸,就会混乱,纠结,没办法淡定地把我推入阴谋中。但看不到我时,你谋算便会毫不犹豫!”
王焕之抬起手死死握住沈宴的手腕,她抚在他脸庞的手一顿,他的眼眸中是深沉无边的悲伤。
沈宴知道自己猜对了。
突然,沈宴觉得王焕之很可怜。
漫漫长夜,他守着对康和的愧疚和眷恋,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尝尽凄苦酸涩。
遇到自己,也许是错的。
这让他有时幻想,当初那个巧笑倩兮的小帝姬并没有孤独地死在凄清的宫殿之中,她活到现在,万千宠爱,娇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