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之粥听闻惊鸿被打的时候,正在洗衣服。
换班的丫鬟一脚踏进院子,人未到,声先到,“你们听说了吗,惊鸿姐姐被打啦!”
众丫鬟一惊,不敢置信的望过去。
霍之粥洗的正欢,嘴上的调子悠悠扬扬,下一秒却倏忽一愣,只听手上的衣服“刺啦”一声,她整个人慌忙跳起,“什么,你说惊鸿被打了?什么人干的,不想好了吗她?”
说话间,霍之粥整个人已经掠到了门口,把通报的丫鬟虎了一跳,“你···你要干什么?”
“我去看看惊鸿姐姐怎么样了,顺便看一看何人如此大胆,连玲珑阁的花魁也敢动手。”
通报消息的丫鬟名唤春华,本还想让她别冲动,转眼间人已经不见了。
春华看了看洗衣的丫头们,方才还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此刻却是纷纷低头,本还想着帮劝霍之粥,不想众人皆“恪尽职守”,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春华叹了口气,坐到霍之粥的位子上,双手方才拿起一件百褶琉璃裙,下一秒却赫然发现裙上不知何时烂了一个大窟窿。
春华头皮一麻,整个人被雷劈了一样,当即弹跳起来,双手捧着衣裙,眼神望着霍之粥离去的方向,颤抖的喃喃:我的姑奶奶,这可是彩蝶的衣服啊!
“姑奶奶”气势汹汹的到了惊鸿的房间,推门而入,竟然发现老板娘柳娘也在这里,当即行了个礼,“柳娘好。”
柳娘扫了一眼,见是霍之粥,平日里知道两人的关系不错,此刻便也没说什么,回身对惊鸿道:“这几日,你且好生休息着,待伤好了再说。”
惊鸿以白纱掩面,糯糯的说:“惊鸿明白。”
柳娘又问:“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惊鸿抬眼,却是过了好一会都没说话。
霍之粥等在一旁,心却好似狸猫抓挠,当即出口,“惊鸿姐姐受了如此侮辱,难不成就这样放过那个打人的人?”
柳娘却转身睨着她,虽是一副怒目样,可若细瞧了去,会发现波澜双眸里竟淌着几丝轻柔,“不然呢,莫不是要我杀了她,你才满意?”
霍之粥垂眼,小声嘟囔,“也不是不可以。”
柳娘看着惊鸿,“你自己说,要我如何?”
惊鸿的眸子闪了闪,终是平了波澜,“惊鸿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一切皆听柳娘的。”
柳娘点点头,一副不甚满意的样子,“你既如此想,便证明我没有错看你。”柳娘起身,行至霍之粥身前,瞪着她,“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霍之粥本欲狡辩“我如何不像话”,下一秒却忍住了,只低头作沉思状,柳娘闷哼一声,拂袖离去。
霍之粥坐在榻旁,柔声问:“姐姐,你还好吗?”
惊鸿未答,只是点点头,双手却搭在耳际的面纱上,无处躲闪的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霍之粥本想厉声说话,瞧见她这般模样,只能柔声道:“姐姐你怎的这般傻,甭管是谁,打人就是不对的。我平日里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能忍气吞声。今日倒好,自己挨了打也不知道讨回去。这般姣美的容颜,受了这等委屈,岂不是要叫人心疼死?”
温声细语下,霍之粥揭开了惊鸿的面纱,不禁“啊”了一声。
只见右脸高高隆起,明显和左脸不对称,一道赤红的巴掌印镌在脸颊上,简直触目惊心。想来这打人的人是使了十成十的功夫,这般毒辣,也是个狠人。
惊鸿开口,“没关系,我······”话未毕,泪先流。
心下想到这个中的缘由,神思婉转间,竟然平添了几分哀愁。
霍之粥又是气,又是心疼,说话声高低起伏,“打人的人在哪里,我去找她算账,若是说不出一二三来,看我不撕烂她的嘴。”转眼看到惊鸿的样子又满是怜惜,“这伤怕是没有半月都好不了,不能露面都是小事,若是打坏了可怎么办?”
惊鸿见她对待自己如此真诚,心中顿时一暖,“好妹妹,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妹妹若是担忧,常来看看姐姐便是。”
霍之粥的面色这才回暖,“也只能这样了。”
惊鸿摸了摸她的手,霍之粥却问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哪个王八蛋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打姐姐?”
惊鸿想到这里,眼中又是一殇,朱唇轻启,还未出声,便叫廊外的人声打断了。
“惊鸿姐姐,我来看你了。”
人未至,语先来。
衣袂飘然间,一艳妆女子移入屋内,玉手上端着托盘,盘上是一瓶上好的药膏,“柳娘命我拿给你的,这可是‘赛华佗’那里最好的药了,用了以后定能助惊鸿姐姐的美颜恢复如初。”
惊鸿侧了侧眉,无悲无喜的道:“有劳彩蝶妹妹了。”
霍之粥看了惊鸿一眼,又扫向彩蝶,翻了个白眼。
彩蝶也是玲珑阁内颇受欢迎的姑娘,行事作风比之温婉的惊鸿要爽辣利索不少。然而惊鸿到底是花魁,彩蝶虽也不差,可不得不时时刻刻守着规矩。众人皆知彩蝶暗暗不快,奈何惊鸿乃是百里皆知的名人,遂只能忍着。
彩蝶看见霍之粥这样一副嘴脸,面上不显,心内却道:你个死丫头,且给我等好了。别以为仗着柳娘的偏袒,就可以有恃无恐,小心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霍之粥冷冷道:“惊鸿姐姐要休息了,彩蝶姐姐若是没什么事,便可以回去了。”
彩蝶咬咬牙,掩唇道:“那妹妹先回去了。”
惊鸿侧头致意,这一动,偏巧面纱滑落,鲜红五指赫然映入眼帘。
惊鸿忙伸手遮住,彩蝶见状,大笑不止,“啧啧啧,姐姐这可真是面上开花啊!还一开就是五朵,真叫人羡慕。”说罢伸出手,歪头瞧着,“私想着,若是打成这般,打人的那只手只怕也不好过,指不定多疼呢。”
霍之粥登时跳起,吼道:“是你,是你打的惊鸿姐姐对不对?”
彩蝶收回手,笑道:“不知道妹妹在说什么。”说罢,转身欲离开。
“不准走。”霍之粥挡在她身前,“你今天必须给惊鸿姐姐道歉。”
惊鸿见状,喃喃道:“小粥,算了。”
闻言,彩蝶白了惊鸿一眼,回头正视霍之粥,“滚开,你是个什么玩意,敢当老娘的路!”说完,一脚踢过去。
猝不及防,霍之粥被踢倒在地,彩蝶躬身笑道:“妹妹如此大礼,真是客气了呢!”
霍之粥却一个狠厉,刹然抬头,眼神尖锐,彩蝶暗道:不好。
如此,已然迟了。
霍之粥一把抓住彩蝶的头发,猛地一拉,彩蝶双膝跪地,砰然直响,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彩蝶到底年长几岁,比霍之粥多了些力气。可是霍之粥是丫鬟,做的是粗活,力气大,且头饰衣衫都是极简,彩蝶却是梳着发髻,繁复妩媚的衣衫袭身。
两相比对,竟然胜负难分。
霍之粥狠命的踹,殊不知腰上已被彩蝶拧了好几把,浑然不觉;想着给惊鸿报仇,便瞅准时机扇彩蝶几个耳光,不想被彩蝶躲过去,自己反倒被打了好几拳。眼见优势全无,便只得抓住彩蝶最宝贵的头发,拼命拉扯。
彩蝶吃痛,又锤又打,霍之粥就是不松手。
彩蝶慌了。
惊鸿忙跑到廊外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
撕扯间,霍之粥仍能分神,心道:姐姐,看我今天不教训她。
彩蝶一边踢踹一边护着头发,到最后实在挣脱不了,只能专心捂着头发,口中喊道:“快来人,快来人啊!”
丫鬟小厮纷纷赶来,霍之粥却只听到了彩蝶的求救,于是手中力度更大。
彩蝶大叫:“快来人啊,这丫头要造反啦。”
众人纷纷赶来,费了大力气才将两人分开。
霍之粥气冲冲的坐在一边,头发披散,衣服破了几个洞;再看另一边,彩蝶发髻全乱,如墨长发此刻如同鸡窝一般,一袭炫丽多彩的衣衫也已经变成了破布条,十分不堪。
众人正头疼,忽然听到了沉稳的脚步声,便知是柳娘到了。
霍之粥还在状况外,那一边,彩蝶垂头,眼神一转,忽的哇哇哭了起来。
霍之粥和彩蝶的战斗以霍之粥被关柴房三天,落下帷幕。
彼时,柳娘到了屋内,扫视一圈,见房内如此乌烟瘴气,一张脸顿时铁青。
彩蝶先发制人,“柳娘你可要为我作主,我是听了你的话,好心好意来看望惊鸿姐姐,给她送药。谁知这丫头竟然出言不逊,不仅如此,还扯我的头发。我这头发保养的如此好,又黑又亮、又柔又顺,多少人盼着入我枕边闻嗅把玩。若是出了差错,且不说我的心血如何糟践,便是玲珑阁也损失不少。”
此话自是不假,是以扭打间,霍之粥抓住了重点。
霍之粥冷冷道:“是她先踢的我。”
彩蝶见状,倚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半晌后,哽咽道:“这如今是个什么世道,连一介小小丫头也敢跟我们动手了。难不成我们每日伺候完外面那帮臭男人,歇息后还要看这些下人的脸色不成?若是如此,当这玲珑阁里的姑娘有什么好处,大家都去当丫头好了。既不用受人侮辱,反倒颐指气使。我看不用到那时,还是从今天起就唤霍之粥一声‘姐姐’吧!”
彩蝶说的声泪俱下,一旁围观的姑娘微微私语。
“就是,整个城内,怕是只有咱们家的丫鬟胆大包天了。”
“平日里喊她们做些什么,都得端着口气,少不得惹了人家生气。”
“哎,也不知到底谁才是姑娘,谁才是丫头。”
······
柳娘听着姑娘的话,心内知道彩蝶这是借众人之口施压,便坐车凝眉状,以示回应。
霍之粥百口莫辩,“我······”一字出口,便堪堪停住。
下一秒,竟是打死也不发一言。
其实姑娘们说的话,三分真,七分假。
真要认真了说,也就是霍之粥脾气稍稍大些,同她走的近一些的丫头们,近朱者赤,偶有脾气大的时候。可往大了说,玲珑阁的下人到底还是恭敬的。
姑娘们今日这番,惩罚下人倒是小事,卖给彩蝶个面子才是大事。
柳娘看着霍之粥,“你可还有话说?”
霍之粥不置一词。
彩蝶眼尾一扫,本想再添把火,忽听柳娘道:“即日起,霍之粥入柴房闭门思过三日,任何人不得求情。”
说罢,甩身离去。
彩蝶当即绽放出一抹笑,朗声道:“多谢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