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几字，却如翠竹穿梭于林间，激流跳跃于山谷，令得霍之粥又是惊惧又是羞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地洞没有，洗澡水倒是有一桶，再钻一次？

她缓缓蹲下，热水漫过她的脖子、下巴，让她呼吸困难。

男子瞧见她的小动作，眼锋一扫，当下就抓住了她的手，将其拽到了身前，“怎的，方才没有抓够，还想再抓一次？”

霍之粥挣扎不脱，疾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放开我。”

男子上下扫了一眼，果真放开了她。

霍之粥趁他不注意，用尽力气跳出去。可是双腿早已酸麻，于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利落，反倒拖泥带水，宛若一只溺水的土狗，啪嗒一声。

咚的一声，“土狗”落地，一记闷响。

男子并未阻拦，只轻蔑似的摇头，若不是此人出现在他眼前，怕是不会相信天底下还有如此蠢笨之人。

霍之粥垂了垂眼，“你能给我一身衣服吗？”

男子道：“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今日跟踪我做什么？”

霍之粥结结巴巴，一句话也说不利索，“我···我···”

男子敛眉，趁着霍之粥低头的间隙，整个人从桶中飞旋而起，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披上了一身素衣，长发散在身后，洇湿一片。

“不愿说也罢，”他起身往门边走，“既然你不愿意对我说，那就去跟官老爷说吧！”

霍之粥一怔，忙扯住他的衣身，“等等，我说！”

男子却忽然侧目，一记眼刀扫向霍之粥。她抬眼一瞧——惊惧之下，竟然将男子的衣衫扯乱了，露出左侧大半的肩背来。

见此，霍之粥急忙撒手，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一颗心却扑通跳个不停。

眼见男子没有离开，霍之粥暗叹口气，思虑了一圈，想着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决定实话实说。只是其中隐藏了惊鸿和彩蝶的事，只描述了自己同彩蝶有过节，此次跟踪本是冲着彩蝶来的，好看一看这人背地里在做什么。可谁知彩蝶一不留神就不见了，所以只好跟着他。

那人听完后，遥远的眸子里恍惚间闪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只听她开口道：“你是玲珑阁里的？”

霍之粥点头。

男子早已穿戴整齐，此刻好整以暇的呷着茶，“所以跟踪她不成，干脆过来偷看我洗澡？”

霍之粥连忙摆手，“不不不，这绝对是个误会。”

男子放下茶杯，显然没有兴趣听她狡辩，只垂首理了理微皱的衣衫，“滚吧。”

霍之粥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小女子日后定当报答！”

男子却突然笑了起来，身子前倾，嘴角的笑极尽嘲讽，“你一介青楼里的小小丫鬟，还跟我谈报答？”

霍之粥垂眼。此人所言不虚，她所有的钱都给了彩蝶，一时半会生活都不见得好转，何谈报答？

思及此，霍之粥煞有介事的轻叹了口气。

耳畔传来男子的声音，“鄙人姓段！”他起身往门口走，忽然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霍之粥起身作乖巧状，“霍之粥，米粥的粥！”

姓段的大概没想到还有人起这么个名字，当即眉间微动，未消片刻，重回清明。伴着唇边不可觉察的笑，声音徐徐入耳，“好，我记住了！霍之粥，你且记住今日说过的话。他日，你的回报我必亲自来取。”

不知怎的，霍之粥的心颤了颤，当下把头低了低，恭敬道：“是。”

下人们找了一身衣服给霍之粥换上，霍之粥瞧了一眼，样式和颜色倒是中规中矩。可是一旦穿在身上，那种柔软舒适的肌肤触感让人倍感舒适。

区区下人都穿的这么好，可见这个姓段的绝非一般人。霍之粥忽然有些嗔怪自己鲁莽，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肯定不好招惹。她一介小人物，还是不要和这些人交集过深才是。于是匆匆换了衣服，准备开溜。

一推门，姓段的竟然负手站在前方，背朝她站着，笔直的背影好似高山修竹，亭亭而立，“换好了？”

霍之粥陪着小心，“是，多谢段公子了。”

“那就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

霍之粥心道，这人还算有点良心，见她一个姑娘家，怕不是要找人送回去。不过，他真的有这么好？于是只得推辞道：“有劳段公子了。这里虽远，倒也不妨事，不必派人相送。”

男子转身，双眼盯着她，半是讥讽半是镇定，“你想多了！我正好也要去玲珑阁，如此，你便跟着马车随行吧！”

果然！倒是自己一厢情愿了。

“可是，这个时间玲珑阁还没开业，不如晚······”话未说完，那人已经走远了。

霍之粥一路跟着马车行了几刻钟，到了热闹的集市，霍之粥趁着人来人往，一个溜身逃了。

行在马车一旁的小厮本想拦住她，马车里的却传来冷冷一声，“不用。”

霍之粥一路小跑，从偏门进去，春华一见她，急道：“小粥，你跑哪里去了啊，可急死我了。”

霍之粥喘了口气，哼哧哼哧道：“彩蝶回来了吗？”

“早回来了，在楼上歇息呢，问她作甚？”

霍之粥摇头。也对，耽误了这么久，早该回来了。

春华盯着她，喃喃，“你的衣服······”

霍之粥叹了口气，摆摆手，“晦气！不提了，不提了。”

“那你在这候着，我们去漂衣去了。”

“去吧，去吧。”

霍之粥拿起扫帚扫地，扫完地又拿着抹布擦了擦物什，刚伸了个懒腰，阁中的姑娘探头望了一圈，瞅准了霍之粥，笑道：“小粥，过来。”

“秋蝉姐姐，何事？”

“有贵客来，快去备些茶水和点心。”说罢，闪身离去。

霍之粥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一边转身准备茶点。

秋蝉口中的贵客该不会是姓段的吧？他来这里干什么，找乐子？不对，哪有白天来找乐子的，那些个男子不都是白天养足了气力，晚上再来放肆吗？那他来这里是为何，莫不是来算账的？可是她不过一个籍籍无名的丫鬟，真要算账找个人打她一顿好了，用得着这么大的阵仗吗？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

再一瞧，四下里竟然没有能帮她送茶点的人。

没办法，只能自己去了。

霍之粥端着茶点到了会客厅，柳娘的声音传来，“段公子无需介怀。来这里自是找乐子的，若是像公子这般，乐子没找成，反倒添了疚歉，那真是玲珑阁的错了。”

这姓段的便是当日引得彩蝶和惊鸿大打出手的人？

难怪他此前听闻自己的话后，面含轻笑。感情不是看戏人，他自己的就是这一出戏的主角。

好你个姓段的！

只听男子道：“柳娘这么说可真是太客气了。我本无意引起争端，但争端确实因我而起，该道歉的还是要道歉的。咱们生意归生意，有些事却半分含糊不得。”

生意，什么生意？

柳娘什么时候和这姓段的有联系了？

霍之粥早已在外面等了许久，听了两人谈话，半是气恼半是疑惑，完全忘了端茶送水的事。

忽听里间人小声道：“这丫头，怎么送个茶都这么慢？”

霍之粥一惊，快步行去，头紧紧低着，将茶水摆好，掐着声音道：“公子请用茶！”

男子乍一听声音还未觉得奇怪，再一瞥这丫头身上的衣物，瞬间明了。当即端起了茶水，笑朝着柳娘微微颔首，“说了这么久，还有些渴了。”

霍之粥眯眼瞧着男子的反应，不想他却平静的喝了好几口，神色无恙，反倒在放下茶水后夸赞起来，“玲珑阁不愧是‘京州一宝’，如玉美人，数不胜数，便是这一介小小丫鬟泡的茶都如此回味悠长，闻名百里倒真是所言非虚。”

屋子内，站着一个姑娘两个丫头，听此人赞赏霍之粥的茶艺，纷纷轻笑起来。

霍之粥也觉得过意不去。这姓段的说的其他话倒是不假，只是如此昧着良心称赞她的手艺，饶是霍之粥，也觉得汗颜。

霍之粥伺候妥当，退了三步，转身欲离去，忽听姓段的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柳娘应允。”

柳娘呷了口茶，眉色一顿，“但说无妨。”

“由于在下倏忽，此次前来京州，除了几个家丁，此外身侧竟无一随伺之人。京州一行，只怕月余，若是能从柳娘这里借一位得力的丫头使唤，只怕京州之行会更加顺利。柳娘以为如何？”

柳娘道：“段公子可有中意的？”

“我日常起居原也不需要随侍，只是贪嘴了些，平日里喝茶较多。今日来了柳娘这里，饮了这茶，深得我心。”男子嘴角噙着笑，晃了晃杯子，若是细细瞧去还能发现杯底的颗颗白色粒子，不是秽物，正是霍之粥放的盐粒。

男子忽的放了杯子，起身走到霍之粥身侧。霍之粥暗自提了脚步，隐隐有预感会坏事，才出了三步，身后雷霆乍起。

“别动！”男子沉声开口，虽是笑着，可短短几字竟是铿锵有声，好似惊雷，将霍之粥当场钉在原地，他看向柳娘，“我要的人，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