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黄昏的时候去找食物部长,她正在清算今天收获的土豆数量。她眼睛余光看到戴维走了过来,虽然她刚好清点完了最后的土豆,然而却丝毫没有抬头打招呼的意思。食物部长看不起个戴维,别说戴维,就连自己那身为守卫队长的丈夫,她也是有些看不起的。戴维走到近前的时候,一改往日谦逊甚至有点卑微的姿态,并没有向她打招呼,反而在距离食物部长两三步的地方站住了。戴维什么都不说,只是眼睛微眯地看着食物部长,等待她抬起头来。
食物部长虽然不想搭理戴维,但是戴维一直在旁边盯着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是一个性格非常直的人,很快就开口大声质问道:“一直在那看着我干什么?有什么事吗?食物总数前两天刚报过了,还没到再报的日子,没事儿就别在这站着,我看着心烦。”食物部长没有丝毫客气,每一句话的语气里都充满了赶戴维走的意思。
然而戴维却不气不恼,依然站在原地看着食物部长,一句话也不说。就在食物部长忍不住走到戴维面前想推他一把的时候,戴维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食物部长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想当王后么?”
戴维知道自己做不了万世帝国的国王,但他也不想让自己的父亲成功。而如果拥护四代万世,他就永远都是那个让人瞧不起的小小史官。他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必须有一个全新的王,这样,他才能借此一起重获新生。在崇尚力量的万世帝国,想要拥立新王,守卫队长们自然是首选。只是既然守卫队长当初没选择挑战四代万世,那现在想说服任何一个守卫队长去夺取王位都是很困难的。
可如果……四代万世死了呢?如果父亲刚泽也死了呢?让外来入侵的豹猫一族联合刚泽杀掉四代万世,再让食物部长的丈夫除掉叛变的刚泽,让这个懦弱的统领成为英雄,成为万世帝国的救赎,成为万世帝国新时代的国王,成为五代万世!
戴维把这一切的想法一点点告诉给食物部长,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几乎要掩盖不住的兴奋,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想狂笑却还是压低声音不急不缓地讲着每一句话。食物部长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戴维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难以置信。
“你绝对是疯了!”食物部长也努力压低声音说道,“你……你肯定是疯了!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你别再跟我说话了。我们没见过,以后也别见。你快走吧,我、我还有事要做,我也走。”食物部长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了,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本应让她的大脑被填满,但是这一刻她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甚至忘了自己刚才清算的土豆数量还没记录,就这样转身不由自主地往家的方向走。戴维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了一下,喊了一声:“想好了就来找我!”这喊声没多大,却好像是一道惊雷,让食物部长一下子僵在原地,但瞬间她又急匆匆地向前走去,转了个弯,消失在房屋之后。
戴维从没设想过来找食物部长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是此刻的他却莫名的安心,毫不担心食物部长会出卖他,甚至完全相信食物部长和她的丈夫会答应他,成为他的伙伴。这份安心,他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戴维缓缓地抬起头,望着正在不断昏暗下去的天空,笑着喃喃自语道:“你看,我很快就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你给的孤独,我用尽了。”
荒原。
露娜看了一眼身后圆石城的居民,粗略算了下,应该不足2000人了。近5000人的圆石城,如今死了大半,露娜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在一点点地被抽离出身体。什么愤怒、悲伤、惊讶、恐惧,都不复存在,似乎所有的负面情感叠加在一起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最后变成了麻木,一种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麻木。但是,还有剩下的这些居民,还有不知所踪的舒罗雅歌,还有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告诉舒罗的、在她腹中已经两个月大的孩子,这都是支撑她的精神力量。不为自己,为这些人她也得不断地走下去。或者被救,或者自救。
圆石城统领层的人,死了一个,裁决官杜巴,这对露娜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头疼的事。之所以能成为裁决官,就是因为杜巴在圆石城居民的心中有着极大的威信。这种威信不同于舒罗雅歌那种对大家的引领,更多地是象征着圆石城的公允和民主。这样,圆石城现在跟居民在一起的统领,就只剩下三个人:露娜、内总领安蒂亚和外总领胡克。露娜和安蒂亚在队伍的最前面,胡克断后。伤疤和干涸的血渍取代了每个人脸上原本的微笑,但是没有悲惨的哭嚎声,只有隐隐的啜泣。现在在居民心里的不是悲伤,而是恐惧。最熟悉的家园已经被成千上万最不熟悉的怪物摧毁了,不尽的僵尸、骷髅射手和蜘蛛好像乌云遮盖了圆石城。与背后这已知的巨大恐惧相比,前路的危险都已经显得无关紧要了。
刚摆脱掉怪物的时候,伊舒亚就主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领先露娜他们一百步左右的距离,为所有人探路。起初露娜并不同意伊舒亚离开队伍自己走在前面,因为实在太危险了。更何况,在刚刚杀出圆石城的时候,伊舒亚为了救她,失去了左手。伊舒亚做了半辈子圆石城的探路先锋,他曾经特意训练过自己,假如失去了左手或者是失去了其他的肢体,该怎么行动。原本他只是谨慎,凡事防患于未然,没想到真的会用上,并且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空空的左手腕传来阵阵的剧痛,伊舒亚才发现这疼痛和失去左手一样麻烦。但是他没时间去休息去调整,拯救圆石城居民的重担很大一部分在他的肩上。连续三天的时间,圆石城的人都在逃命赶路,他们杀出重围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辨认方向,等到脱离危险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是向着东南方下山的,几乎完全与舒罗他们出发的方向相反。但是掉头再回去是绝无可能了,于是露娜只能沿途留下一些记号,以便舒罗能够找来。
这支逃亡的队伍虽然已经摆脱了危险,但是仍然不敢在晚上休息,只要他们还未冲出森林,就没有良好的视野,也就谈不上什么安全。这三天的时间里,队伍休息了七次,每次时间都比较短。其余的时间所有人都在或快或慢地赶路。然而他们没有目的地,他们只求快点走出森林,找到一处真正让他们安心的地方。从头开始便从头开始,近百年之前,他们的先辈也是从头开始的,不是照样建立了圆石城。有人在,就有希望。
一直到第七天的时候,圆石城的人才终于走出了森林。不过紧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又一座山。这座山远没有圆石城所在的山大,向两边望去,隐约可见山的尽头。露娜、安蒂亚、胡克还有伊舒亚四个人聚在一处商量了一下,大家觉得绕过这座山比较好。爬山不仅非常耗费体力,而且山上树木茂密视野极差,绕着山走虽说食物方面不如山上充足,但起码安全性要高一些。伊舒亚反复测算了眼前这座山的规模,估计要想绕过这座山,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以前在圆石城的时候,伊舒亚观察山下,视野不是特别好,但是也大概能看出来山下近处主要是平原,因此推断眼前这座山并不会是大型的山脉,绕过去后面应该就是一段平原地区了。至于再往前走是什么地方,就不清楚了。
现在队伍处于前后两座山中间的盆地地区,是一个很被动的位置。露娜提议先离开这里往前走走,到了稍微宽阔些的地方,再休息收集食物,这样反复几次,绕过这座山。然而安蒂亚却有不同的想法,她希望在这里好好休整一下,采集到足够多的食物,所有人休息一晚,然后连续走上一天一夜,一口气绕过这座山。
“城主,大家实在是太累了,这样下去恐怕没遇到危险也会有很多人倒下。”安蒂亚看着露娜恳切的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知道大家都快撑不住了。但是这里还是太危险了,一直呆在这里,我怕……”露娜其实比安蒂亚更想好好休息一番,因为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快到了极限,再走下去,她不至于累死,但是恐怕肚子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她之前已经打算把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给舒罗,可是还没等说,僵尸就出现了。舒罗带着队伍出去,她怕他分心,只好把这个秘密暂时放在了自己心里,想着等舒罗回来就告诉他。谁想,短短几天时间,这个世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休息一整晚,只剩不到两千人了,她不敢赌。
安蒂亚和露娜两个人谁也没能说服谁,自然就开始询问伊舒亚和胡克的意思。伊舒亚也明白,其实现在的状况也就是或留或走的局面,只是到底哪个做法更合适,他也说不好。胡克虽然杀怪物的时候勇猛无比,甚至有时候还能有勇有谋。但是这样的决策,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做。
“胡克,你跟我过来一下。”安蒂亚起身叫了一声胡克,就自己走到一边去了,离露娜他们约有二十步的距离。胡克一时间有点搞不清状况,安蒂亚又叫了他一声,他才起身走了过来。
“怎么了?”胡克一脸茫然地问安蒂亚。
“我们必须得好好休息一下了。一方面,圆石城现在剩下的这些人好不容易走出了森林,都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另一方面,露娜怀孕了……”
“什么?!”胡克因为太过惊讶,直接喊出了声。
“你小点声!”安蒂亚急忙低声制止他“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这事儿露娜没说,但是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几天咱们经过这么多磨难,受了这么多罪,要是再不好好休息一下,就算露娜身体再好,这孩子也很难保住的。”安蒂亚没说一句谎话,但是她又确确实实利用了一下胡克。安蒂亚担心圆石城的居民,也担心露娜的身体,但是如果直说出来,露娜反而会更坚持继续前进。安蒂亚知道胡克心里偷偷喜欢着露娜,虽然胡克从没说过,也没表现出来过。
最初察觉到胡克喜欢露娜的是裁决官杜巴,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杜巴和露娜聊天说漏了嘴,才被露娜知道了。露娜也就明白了胡克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的原因。所以,只要把露娜已经怀孕这件事告诉胡克,他是绝不会让露娜在这种情况下再连续往前赶路的。
胡克突然支持安蒂亚,这一转变在露娜和伊舒亚看来,属于意料之中,但是其中的原因,他俩都不清楚。不过伊舒亚了解安蒂亚,她平时虽然有些奇怪主意,但是绝不会有坏心眼,尤其对露娜更是像亲姐妹一样。她这么极力主张留下休息,伊舒亚也大概猜出来多半跟露娜有关,只是安蒂亚不说,他也就明白这事不方便问。因此伊舒亚也开口,说自己思来想去,也觉得安蒂亚的办法好一些。
露娜现在虽然代替舒罗做了圆石城的城主,但是就现在这样的状况,她不也不能一意孤行,更何况安蒂亚的想法不无道理。最终,露娜也同意了安蒂亚的想法。
既然已经决定休息了,伊舒亚立即开始重新观察地形,寻找最适合休息的地方。安蒂亚带一些妇女去收集食物。而胡克组织状态好的士兵建立起防线,同时派出一小队人随安蒂亚她们一路,保护她们的安全。
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队伍也渐渐地安静下来。一圈孱弱的火把将这群人围了起来,不温暖,不明亮,不坚固也不强大。但是这火焰就像这群人的希望一样,度过漫漫长夜而不熄灭,直等到太阳再一次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