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尽船上护卫,牵招没赶去与刘备相见。而是收拢四散在白湖的商船,又找来巡逻的水军部曲帮忙划到港口,重新系拢。
刘备到时,牵招正在下锚。
“牵招!”刘备远远招手。
“刘备!”牵招笑着抬头。
想着那年的安平马市,耿雍不禁叹道:“先公后私。牵招乃真英雄。”
心境平和下来的崔钧,亦明白耿雍所指:“杀贼之后,先收拢船队,再去见好友。公私分明真英雄。”
“没事吧?”刘备跳上船头,站在牵招身边。
“没事。”牵招拍了拍腰间。两尺长的燕尾八面矛,正闪烁寒芒。说着又不禁长出一口气:“初次杀人。先前不觉,如今却有些后怕胆怯。”
刘备不禁面露愧色:“却害你早早杀人。”
牵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如今世道,早晚的事。”
刘备轻轻点头:“如今世道……不如,长留楼桑?”前有韩猛,再加上与牵招本就相熟,或许招募能成?
牵招冲刘备笑道:“你我心有同契,又何须整日腻在一起。你若有事,(牵)招纵远隔千里,亦旦夕可至。拼死护你周全。然,楼桑是你的家业,却不是(牵)招之所念。江湖路远,大道日艰。(牵)招已有打算。”
果然还是失败了。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又岂能委身好友,仰人鼻息?
牵招有牵招的骄傲。
虽然心里明白,可刘备还是有些暗自神伤。或许,他一辈子都无法与牵招共图大事了。
送走牵招,刘备好几日都没缓过劲来。
便是崔均崔元平,亲自到府,负荆请罪。刘备也难打起精神。据崔元平所说,其弟崔钧崔州平受职于楼桑邮驿后,商队便由他接管。邮驿诸事繁多,崔钧分身乏术,难以兼顾。便从商队中抽调人手到置舍,以司其职。崔元平便另行招募人手,填补商队空缺。也正是那个时候,让奸细混入,才生出诸多事端。
至于为何护卫商队多年的家兵全体反叛,崔元平却百思不解。
其中缘由,唯刘备知晓。
太平道。
信仰是唯一能够超越世俗的力量。这也是为何刘备口出‘苍天已死’的原因。
至于崔氏家兵是先信奉了太平道,还是后来被逐一策反。刘备相信,应是后者。因为从概率上说,不可能安平崔氏招募的家兵,全都是太平道的信徒吧。
若能有如此规模,黄巾之乱也不会如此快速的被剪灭。
天下人,不信的居多。最不济,也一半一半。
好言安抚崔均崔钧二人,刘备又回书崔烈,面见崔寔,消除两家心结。赀库之事,并未影响收割。楼桑邑民,齐心合力。赶在天寒地冻前,颗粒归仓。
大雪封路前,女刺客终于露面。
看着轻纱遮面,正襟危坐的丽人,刘备对幼年时的茅房夜话十分怀念。
话说,虽将黑巾换成了白纱,可仍旧难睹其真容。刘备也是死了心了。
七楼香阁。
暖柜和香炉令阁中温暖如春。女刺客先已脱下貂皮大氅,端坐在刘备对面。
目光清洌的打量着日渐长成,羽翼渐丰的刘备。女刺客心中忽生出颇多感慨:“小弟日精月进,令人瞠目。短短数年,楼桑能有今日气象,姐姐闻所未闻。”
“姐姐谬赞了。”刘备笑着伸直双腿:“若非姐姐刀下留人,小弟又岂能有今天。”
低头看了眼从案几下伸过来,以示亲昵的双足,女刺客不禁心中一软:“你啊,实在是天纵聪慧。做事亦滴水不漏。家……大贤良师难起杀心,还命我护你周全。不料却有人眼馋楼桑富庶,暗行苟且之事。”
说着,女刺客从袖中取出一木匣。打开一看,乃是放在冰块中的一颗眼珠子。透过晶莹的冰晶,凝固在眼中的惊恐,正夺眶而出。
“大贤良师口谕:便让有眼无珠者,有眼而无珠。”剜掉了幕后黑手的一颗眼珠子,算是对刘备的交代。
刘备轻轻点头:“此事作罢。”
女刺客观他语气、神情并不勉强,这便彻底松了口气:“对,对。就此作罢。”
刘备笑道:“姐姐似乎很担心呢?”
女刺客也不隐瞒:“姐姐担心你不肯罢休,闹将起来伤了和气。更担心因为此事,坏了你我的情谊。”
刘备心中一暖,想起诸多旧事。不禁低声道:“姐姐可否常住我家?”
女刺客浑身一颤。眼中一时星光灿烂,却又渐渐隐去:“不可。”
其实。此时的刘备,心中并无多少男女私情。正如他之前邀请牵招一样的心思。
大乱将至,他不想与好友为敌。
可女刺客心中所想,又是另一回事。
好在,有了牵招的前车之鉴,刘备对女刺客的拒绝已能承受了。
谈完公事,刘备又和她叙了些闲话。生怕先前移步廊内的女道和妇人染上风寒,刘备便请二人入内。陪着三人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话说,三人身份悬殊,却能端坐在一起。
不知是忧是喜。
女刺客盘桓数日。落雪方归。
邑中人力充足,即便雪大风急,通往县城的官道也未被淹没。路上行人渐少。往来车马却如常,甚至比平日还多。如此辗轧,路上积雪便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供车马往来。
汤池生意最好。其次是酒垆和客舍。赶到义舍医治冻疮的,也不在少数。
暖柜、火炕,堪称神器。只要是少君侯家的技艺,不久便会由工匠遍传楼桑邑。锅炉房、陶水管、暖柜,便是入冬前家家户户抢着置办的家什。当然,蒙皮窗扇,挡风木窗板也必不可少。窗扇与窗扇的间隔处,再填充锯末。即可解窗口潮气,亦能阻挡冷风灌入窗底缝隙。如此内外相加,保管密不透风,室内温暖如春。
年前,学坛闭馆。
几位大儒家人如今都在楼桑,无需远行,乐得悠闲。
各种祭祀庆典的主祭,也就非几位大儒莫属。
恩师在场,刘备自然也要在场。隆重的礼仪看似繁缛无趣,却补上了刘备自幼缺失的,汉室宗亲所必备的各种典礼。
恩师说,早晚要用到。
刘备笑着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