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宝生起了火,看到这几位老大人大呼小叫,便说道:“几位老大人莫要惊慌,这是无烟煤,不生烟,无毒,不会中毒的,您几位看,这里哪有烟?”
这么一说,徐溥等人定睛一看,果然,这煤烧起来,竟不是寻常煤那般乌烟滚滚,却只是冒出袅袅的白气,似乎也没有闻到什么刺鼻的味道。
烧煤取暖,形同于是自杀,这是常识。
但是,好像,也许,可能,“常识”也会出错?
想到张鹤龄那些“奇淫技巧”,精盐和黄火药都能搞出来,搞些无烟煤,应该不成问题吧。
刘健似乎想到什么,问道:“此物,定是极为昂贵吧?”
“不贵,不贵,”赵二宝回道:“一斤煤不过几个大钱,而且特别耐烧,添一次可烧一夜。”
徐溥听罢,心里一颤,豁然而起,直直地盯着那火盆,似是发现了什么惊世之物。
现在木炭的价格,已经涨到三十个钱一斤了,倒不是因为木炭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实在是这东西要烧制不易,首先需要伐木,还需有人在深山老林中建窑,烧制了一个月功夫之后,更需有人从深山中,将木炭运出来,算下来,时间和人力的成本实在太高。
相对而言,这煤的价格,竟然是木炭的十分之一,而且,还耐烧。
三位阁老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对于他们这些处理国家大事的人而言,所思所想的,似乎永远都是国家大事!
此时,刘健忍不住凑近一些,靠近那火盆,禁不住道:“当真无害吗?”
事实证明,这无烟煤的热量散发得很均匀,而且燃烧的时间极长,三把老骨头以身试煤,并没有察觉到身体产生什么异样,屋外鹅毛大雪,屋里很暖和,三人心里越很是震撼。
张鹤龄没有说谎,他确实在帮陛下分忧!
朝堂上有些清流,嘴上滔滔不绝,一身正义,为国为民,但是从来没落过实处。
人家寿宁侯恰恰相反,不言不语,便将事情解决了。
徐溥说道:“请问寿宁侯,这些无烟煤是怎么回事,可否告知?”
张鹤龄也没有卖关子,说道:“听闻大同府蔚县一带遭了雪灾,这天寒地冻的,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在下便想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徐溥心中暗道,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估计只是说说而已,但是张鹤龄确实是个办实事的人,这一点不服不行。
“南山的庄户大多来自蔚县一带,据说那里盛产煤炭,在下便从庄户中挑选了一些壮丁,由学生杨怀瑾带队,前往蔚县开挖煤炭,但是挖出来的煤不能直接烧,所以,在下和南山书院的几位学子一起研究出了无烟煤的处理方式,处理过后便是眼下这种,价格低廉且耐烧,可代替木炭。”
徐溥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寿宁侯在蔚县做起了煤炭生意,老夫感觉这煤炭必会取代木炭,恭喜寿宁侯又多了一桩日进斗金的买卖。”
张鹤龄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赚银子倒是其次,主要是为国为民。”
跟你们说正事呢,老惦记着我的银子做什么?
徐溥笑道:“寿宁侯不必紧张,如此功德,赚些辛苦的银子也是应该。”
张鹤龄这才放下心来,说道:“为陛下分忧才是应该的。”
徐溥正色说道:“寿宁侯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告知这煤的事?”
张鹤龄笑了笑,说道:“方才说起,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陛下担忧什么,我等为臣子的便要想尽办法去解决,三位阁老觉得在下说的可有道理?”
徐溥等人点点头,张鹤龄这番话说的在理,而且人家也确实做到了,这就很难得了。
“就说这煤,以前人们认为煤的毒性太强,不能用,可是提炼之后,却比木炭更实用,能够拯救万千百姓,所以说,我们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徐溥似乎听出一些端倪,问道:“寿宁侯可是想说开海一事?”
张鹤龄笑了笑,说道:“徐公明鉴,这开海禁海,也要看当下的局势,需要禁海的时候,必须明令禁止,可需要开海的时候,也要放得开,古人云,天施地生,其益无方,凡益之道,与时偕行也。”
刘健却说道:“圣人若存之于心,则祖法断无废黜之理,海禁乃是国策,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鹤龄也不气恼,仍是面带微笑地说道:“敢问刘公,我大明朝遵的是哪位圣人之道?”
刘健用鼻孔说道:“自然是孔孟之道。”
“圣人可循祖制和礼法?”
“那是当然!”
“君子六艺,诗书礼艺乐春秋,礼乃六艺之首,指的可是?”
“此乃常识,便是七岁孩童都知道。”刘健连答了三个问题,仍不知道张鹤龄打算说什么。
张鹤龄笑道:“那就要好好说一说了,圣人崇周礼,循祖制,为何不见天下的读书人,推行周制?周人的土地制度,乃是井田制,这是周礼中的规定,为何至今却无人推行?甚至连孔圣人,对推行井田制,都没有表现过赞同?”
周朝的井田制,是当今天下所有儒生们的禁忌。
读书人读周礼,却不敢恢复周朝的礼制。为何呢?因为周朝的礼制,说穿了,是公有制。
各位地主老爷们,咱们土地充公好不好?
你不是有钱有地吗,来呀,互相伤害啊!
所以,人们对周礼,倒背如流,将其列为经典,封建王朝上下数千年,只有一个人,他叫方孝孺,就是文皇帝靖难之后,宰了的家伙,他曾旗帜鲜明的支持恢复井田制,然而,并没有人搭理他。
如果你有一千万,愿意捐出来吗?
愿意!
如果你有一头牛,愿意捐出来吗?
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天下的读书人,真的有一头牛,他们怎么肯拿出来呢?
“”本来,刘健想要驳斥,可是听完之后,令他骤然如斗败的公鸡。
张鹤龄继续说道:“周公也是圣贤,人们都说,周公制定了礼法,因此天下安定,可为何,没有人肯效仿周公去推行周人的礼法制度呢?”
三位阁老面面相觑,按理说,撕逼乃是文官的强项,但是面对张鹤龄的一番摆事实讲道理,竟然无可反驳!
“并不是说周礼是错的,恰恰相反,周礼乃是公认的圣贤书,只是当时的一些制度,在如今的时局之下不再适用罢了,任何制度礼法都是如此,我朝的海禁也是一样,太祖高皇帝时,天下初定,最大的敌人是北方鞑靼诸部,朝廷没有额外兵力和钱粮来应付沿海的倭寇,只能实行海禁,如今我朝江山稳固、兵强马壮,为何不能开海?”
许久之后,徐溥这才说道:“寿宁侯一番道理,老夫受教了,只是开海一事,干系实在太大,政策一开,举国上下都会受到影响,若是强行下旨,怕是到时候天下百官怨言四起,事态无法控制。”
张鹤龄笑笑,说道:“徐公说得对,实行新政不可一蹴而就,当然要徐徐图之,不妨就按李府尹的奏疏,在天津卫开设一处港口,咱们试一试,若是利国利民,再推广天下,若效果不好,后续取缔了便是。”
徐溥三人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张鹤龄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等大事,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张鹤龄会意,起身说道:“朝廷大事,需谨慎对待,三位大人再议一议,在下还要忙着去推广无烟煤,先告辞了!”
张鹤龄走后,文渊阁又安静了许久,徐溥看了看丘濬和刘健,说道:“丘公,刘公,二位觉得如何?”
刘健有些纠结地说道:“若是只开一处港口,还是可以接受的,可陛下的旨意是全面开海”
丘濬却笑道:“希贤老弟此言差矣,没听说过讨价还价吗?我想陛下贸然下旨,是留给我们还价的余地。”
刘健脸色古怪,嘀咕道:“陛下怎么学会这些市井的套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