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最近比较忙,因为萧敬敏锐地发现,这段时间,弘治皇帝对海外暗探比较感兴,尤其在意有关南洋诸国送来的奏报。
因此,萧敬特别吩咐下去,东厂全力侦查南洋诸国。
毕竟是弘治皇帝身边的老臣了,这么重要的细节怎么可能不注意。
东厂就是皇帝的耳目,主人想看哪里,东厂就要想尽办法,必须让主人看到。
这是为人臣子的基本操守。
严格来说,萧敬还不算是臣子,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督主,这职位看起来够嚣张了,但是,再大你也是个宦官,宦官就是内臣,用我们现在的话说,不过就是个死太监嘛。
臣子是文臣武将,内臣嘛,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家奴。
但是,大明朝的死太监可没那么简单,其位高权重者,堪比内首辅。
在大明朝,宦官也具有一定的权力,甚至出现过站皇帝刘瑾,九千岁魏忠贤这种嚣张程度令人发指的死太监,但是,明朝的宦官权力再大,大到一手遮天,却没有一个敢造反。
生理上的缺陷是其中一个因素,你又没后,你做了皇帝,传给谁啊?
更重要的,宦官的权力其实就是皇权的一种表现。
换句话说,宦官就是皇帝的代理人。
宦官的崛起是从大明朝第五个皇帝朱瞻基开始的,自朱元璋恢复科举之后,至朱瞻基在位,经过五十年的发展,文官集团已经形成规模。
虽然朱元璋早就把天下万事万物规定好了,但是文官集团的发展还是远远超出朱元璋当初的预期。
他们已经不仅仅是朱家的打工者这么简单,现在腰板硬了,已经开始伸手要股份了。
朱瞻基时期,虽然三杨内是明代最著名的内之一,这是事实,但是文官集团的势力,确确实实已经开始制约皇权,这也是事实。
其实,朱瞻基这个皇帝执政还算勤奋,相对也是宽厚仁慈,唯一的小毛病就是有个爱好,斗蛐蛐。
就这么点小问题,却被人起了个外号,叫蛐蛐皇帝。
这下子,朱瞻基怒了,老百姓还能有点娱乐活动呢,我又没耽误正事,玩个蛐蛐怎么了?
如果是朱元璋被人起了外号,这事就好办多了,拉出去砍了呗,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考虑的。
换成朱瞻基就不行了,朱元璋杀人不眨眼,朱棣紧随其后,不甘示弱,还整出来过灭人家十族的花样,等到他爹朱高炽上台的时候,风格大变,以仁治国,与民休息,只是他爹身体不好,只当了十个月皇帝就再见了,结果自己上台,难道要继续大开杀戒?
那肯定不行,刚刚出现的安定团结大好局面,你一上来就把人砍了,闹的人心惶惶,岂不是又乱套了?
可是,文官集团属于蹬鼻子上脸型的,你越是不理他,他越兴奋,今天要求涨工资,明天就伸手要股份,这样下去,大明还姓不姓朱?
于是,朱瞻基想了个办法,那就是重用宦官,来抗衡这个文官集团。
怎么重用呢,很简单,设置内书堂,让宦官读书,学文化。
文官集团为什么这么利害,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们读过书,心眼贼多,所以,我让宦官也去读书,长点心眼,以后就可以跟你们抗衡了。
其实,选择培养宦官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手上实在没有别的筹码。
在朱瞻基做太子的时候,就只有宦官陪伴左右,这些宦官对他很好,并且言听计从,对于朱瞻基来讲,这些宦官就好似家人一般。面对大臣的步步紧逼,朱瞻基左右四望,眼前能拿出手的,只有这些听话的宦官。
虽然朱瞻基很清楚启用宦官的危害,也清楚为什么太祖禁止宦官干政,但对比那些士大夫,他更相信官宦,于是朱瞻基迈出了第一步,教授宦官读书。
第二步,是宣宗令内拟旨和伴随而来的批红权。
一般来说,章奏的批改都出自皇帝一人之手,不可委托于他人。到了朱瞻基,自己忙不过来,开始令内杨士奇等人参与批阅章奏。但是你帮忙可以,批复权不能给你,于是,内成员负责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疏的背面,交给皇帝看,最后由皇帝亲自御批,称之为票拟。
可是,这些票拟都要朱瞻基亲自批朱,也不是那么容易到的事,于是开始出现由其他臣或者宦官代为批红的情况,经过内书堂训练,代替皇帝批红的司礼监秉太监就应运而生了。从此以后,宦官不再仅仅是家奴,人家也开始办公了。
自正统皇帝朱祁镇开始,司礼监实质已成为内廷的另一内,司礼监掌印太监实际已成为与内首辅对柄机要的“内相”。
明史有云:遂专掌机密,凡进御章奏及降敕批疏,无有不经其出纳者。
现在问题又来了,宦官权力大了,控制不住怎么办?
这个问题,朱瞻基早就考虑过,一来宦官是自己儿时玩伴,二来宦官无后,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宦官的权力看似很大,但是其背后永远有一只手控制着。
这只手就是皇帝,给你权力,你就是内相,不给你权力,你啥也不是,甚至不如街边一条狗。
这也是为何刘瑾、魏忠贤这么嚣张的人物,被正德皇帝、崇祯皇帝弹指间就灭的渣都没了。
大明的太监看似威风,实则是狐假虎威,你嚣张可以,但是你必须时刻清楚一件事,人家怕的是你背后那位,而不是你这个没卵子的死太监。
所以,明代皇帝给了宦官很大的权力,但是纵观明朝历史,却没有哪个太监干过谋反的事。
萧敬自幼入宫服役,因聪明伶俐,被选入司礼监内书堂读书。他学习努力,进步很快。天顺初年,任长随。成化三年,调到内宫监,负责管理仓储粮饷,算账那叫一个明白,办事那叫一个利索,所以,很皇帝的器重。
而且,萧敬为人正直,做事秉公执法,这使得不管是内臣还是外臣,对他都很敬重。
弘治三年,在众人建议下,弘治皇帝正式起用他为司礼监太监,参与一些重大的军政问题。
萧敬历经三朝,为人谨慎,熟悉典故,每当皇帝询问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对答如流。
这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是其背后付出过艰辛与汗水,每当皇帝对某些事呈现出关心,萧敬便会在下面做足功课,等到皇帝问起时,才能做到对答如流。
成功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眼下弘治皇帝开始密切关注南洋诸国的奏报,这也让萧敬不得不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陛下开始关注南洋,是因为下西洋吗?
可能有这个因素,但是下西洋之前,大明与南洋诸国的商贸已经开始,人家甚至还来朝贡,难道陛下害怕南洋诸国拦路抢劫下西洋的船队?
就他们那点人,那点兵,他们敢吗?
如果不是下西洋,那会是什么?
突然,萧敬倒吸了一口凉气。
莫非,陛下有意效仿先祖,如文皇帝征安南那般,集结大军,挥师南下,将南洋诸国并入大明版图?
可是,傻子都知道弘治皇帝是个节俭又谨慎的皇帝,开疆拓土的美梦谁都会做,但是这其中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值不值得,这才是实际的问题。
打仗拼的就是钱粮,当初文皇帝征安南,耗费钱粮无数,虽然打下来了,但是,根本守不住,天天有人造反,最后只好撤兵。
没办法,你都把人家老窝端了,还不许人家反抗?
思来想去,弘治皇帝南征,可能不大现实。
萧敬又犯愁了,自己这个位置看起来风光无限,可真心不好做啊,无论何时何地,皇帝在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他必须知道。
要不然,皇帝问你话,你一点准备都没有,好意思吗?
就算猜也要猜出来!
如果猜不出来,那就别在这个位置上做了,给人家有能耐的腾地方吧。
想到这里,萧敬派人拿来最近三个月的密报,所有呈交给陛下的密报,东厂都有留底。
他一个一个打开来看,每打开一份,就去回想当时,弘治皇帝看到这份密报时候的表情。
是面无表情,匆匆扫了一眼。
还是神色凝重,仔细观瞧。
足足一整天的时间,萧敬足不出户,眼睛都酸了。
小太监过来掌了灯,斟了茶,又端来两盘糕点,说道:“萧公公,您都一天没吃饭了,先吃些点心吧。”
萧敬不耐烦地摆摆手,将人赶走,继续筛选。
最后,大约近百份密奏被筛选出来。
萧敬将这些密报按照时间排序,从头到尾仔细重新浏览一番,心中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靖海侯!
所有陛下多看了一眼的密报都和张鹤龄或者是南洋诸国有关。
萧敬再次陷入沉思,张鹤龄,南洋诸国,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难道,陛下想打仗,派张鹤龄挂帅?
毕竟张鹤龄打仗还是有一手的,三百人出海,从三万扶桑人手中收复夷洲岛,仅凭这一条,南征主帅的位置非他莫属。
想到这里,萧敬腾愣一下坐起来,叫道:“来人!”
刚才的小太监赶忙跑进来,行礼道:“萧公公,您有什么吩咐?”
“将靖海侯府附近的暗桩都给我叫过来!”
“现在?”
萧敬一瞪眼,道:“就是现在!”
“可是,宫门已经关闭,没有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
萧敬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天色,诧异道:“天黑了?”
“对啊,早就天黑了,现在已经是三更了。”
萧敬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一天一夜,不好,明天一早还要服侍陛下上早朝呢!
其实,这个早朝不是早晨,而是凌晨,一般来说,凌晨三点,皇帝起床,同时,文武大臣已经在午门外集合,大约五点钟,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
早朝时间就是凌晨五点至八九点,冬季会延后一个时辰。
距离弘治皇帝起床,只剩下一个时辰了。
“那就明日,中午时分,记得让他们在此地候着!”
说完,萧敬突然想到,如果明日早朝完毕,陛下便向自己问起,该如何回答?
“明日一早,你就去宫门守着,一开门马上去靖海侯府,向安插在侯府外围的暗桩了解一下靖海侯的近况,然后回来告诉我,一刻不得耽搁,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
卯时,天还未亮,皇帝已经起床了。
“萧伴伴,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没休息好?”
萧敬不是没休息好,是压根就没睡。
“奴婢年纪大了,这双眼睛吹了风就会红肿一些,过一会就好了。”
“若萧伴伴身体不适,就去歇着吧。”
弘治皇帝心中仁慈,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容易。
萧敬赶忙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老奴不妨事的。”
弘治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往常一样,去上朝。
今日的朝会并没有什么特别,议的都很顺利,弘治皇帝发现,自从开海通商,国库充裕起来之后,好像很多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退朝的时候,身边没人吱声。
弘治皇帝甚至听到耳边传来呼声,这声音并不大,但是自己离得近,听的很真切。
转头去看时,果然,萧敬站在龙椅旁,睡着了……
弘治皇帝脸色刷地沉下来,还好萧敬身边的小太监机灵,在他后面扯了一把,萧敬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喊道:“退朝!”
文武百官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但是,弘治皇帝就在身旁,怎么可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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