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2点。
金山疗养院的温泉虽然是24小时营业,但这个时候人们已经散去,毕竟还有大把其它的娱乐活动更适合在深夜进行。
水汽在温泉池的屋顶凝结,形成倒挂的水滴,不时掉下来一滴,啪嗒啪嗒。
闫儒玉和吴错蹑手蹑脚地穿过住宿区,又穿过喧闹的KTV区域,来到温泉。
有一个人正在泡澡,旁边站着个服务员,看起来是专为他服务的。
这个人瞬间就吸引了闫儒玉和吴错所有的注意力,他实在太过与众不同。
闫儒玉和吴错赶到时,他正背对着两人,将脑袋靠在温泉池边,露出一块光秃秃又嶙峋的头皮。
烧伤!十分严重的烧伤!
疤痕被灯光映着,几乎与水光融为一体。
有这么一位客人,怪不得其他人都退避三舍了。
闫儒玉和吴错的到来并未引起那人的注意,倒是一旁的服务员看了两人一眼。
两人走到温泉池另一头,入水,与光头隔着满池子的水汽,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个人影。
透过氤氲的水汽,吴错看到那人的正脸也是面目全非,右耳已完全不见,左耳处仅有一块小小的凸起。
闫儒玉在水下拍了吴错一下,示意他别老盯着人家看,他的行为已经引得那服务员正戒备地看着两人。
吴错干脆冲服务员道:“能给我们来点酒吗?”
服务员礼貌道:“酒水得话,您得自己去前台点。”
“哦。”
吴错不再理他,假模假样地在温泉池里游了起来。
他故意朝着光头的方向游去,到了近处,再折返回来,反复三次。
一开始光头闭着眼,并未注意到他。
等吴错第三次游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
吴错礼貌地向光头点了点头。
光头也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
可是,就在光头要点第二下头的时候,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异样。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吴错。
吃惊、困惑、不可置信、求之不得……澎湃的情绪通过他的目光紧紧笼罩着吴错,让吴错不敢直视。
有那么一瞬间,吴错甚至忘记了划水,等到口鼻快要被淹没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哗啦——
凝视仅持续了半秒钟,光头出水,露出满身的烧伤。
似是怕被人看到,他迅速从服务员手中接过浴巾,将自己包裹起来。
离开温泉时,他故意头也没回。
池中的吴错却已陷入深深的震撼中,这个人他认识,他非常确定。
“你看清了吗?”闫儒玉凑过来,笑声问道。
他这一问,倒是吓了正在发愣的吴错一跳。
闫儒玉解释道:“我那时候还小,没见过卓叔叔几次,加上这个人烧伤严重,面目全非,我实在是辨认不出来,你看……”
“就是他!”吴错回答得十分笃信。
“这么确定?”闫儒玉有点费解。
“嗯……嗯!”
“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额……”
“老吴,你怎么了?”
“没事,我没事。只是……突然见到他……他还没死……这么多年了,就那么不人不鬼地活着……我心里有点……说不上来。”
吴错走出温泉池,捧了几把凉水冲了冲脸。
闫儒玉跟上前,“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一开始我也不能相信,但是现在,老吴,你听我说,你必须告诉我一个明显特征,咱们必须先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卓叔叔?”
闫儒玉深吸了几口气。
“我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和卓叔叔带我去游泳,本来也要带你的,但是你发烧了,没去成。”
“有这么回事儿,我还在家哭来着。”闫儒玉点头。
“我记得很清楚,卓叔叔有一条大腿上——具体左腿还是右腿我记不清了——反正有一块挺深的疤,怪吓人的。
那天我老盯着他的疤看,他就逗我,说是小时候狗咬的。后来长大了一点,我爸跟我说,卓叔叔腿上的伤是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歹徒打的。
我记得那条疤的样子,三叉形的。
刚刚那个人出水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腿上的烧伤比较轻。”
“有伤疤?你看到了?”
“看到了。”
“跟卓叔叔的伤疤一样?”
“我没那么好的记性,不敢说一模一样,但那人的伤疤也是三叉形的!而且,位置……好像也一样。”
20年前火海逃生的人,八成找到了!
两人还顾不上松一口气,更多疑问已经席卷而来。
这些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谁安排他住在这里?
又是谁在监视他?
20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还记得闫儒玉和吴错吗?
他会告诉他们答案吗?
“先回去吧,我脑子有点乱。”吴错道。
这注定了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两人各自躺下,却又一起辗转难眠,烙饼似的。
闫儒玉试图说话,与吴错沟通疑点,吴错只是嗯了两声算是答应。
“我出去抽根烟。”吴错突然起身道,也不管闫儒玉的话是否刚说到一半。
这还是他头一次打断闫儒玉的分析,通常他都是耐心听闫儒玉讲完。
“一起啊。”
“我想自己静静。”
“……”
吴错走后,闫儒玉更加辗转难眠。
一方面有太多疑问,又不知如何接近卓叔叔,另一方面,吴错的情绪失常也让他隐隐感到担忧,最后,在心底,他还对自己产生的一些怀疑:
那可是曾与父母同生共死的人,如今见到他还活着——以这副模样活着,难道我不应该难过?吴错的反应才是正常人类该有的吧?
我真是个冷血的人?
这还是闫儒玉头一次感到心烦意乱。
往常再难的案子,他都能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洞若观火,可如今他将视线转到了自己身上,这道坎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去。
不安的感觉袭来,他甚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或许应该尽量离开疗养院,一切从长计议。
可是,好像已经晚了。
一小时后,出门抽烟的吴错还是没回来。打他的电话,手机干脆直接忘在床头柜上了。
他去哪儿了?
抽完烟去散心了?还是……
闫儒玉不敢再往下想。
他起身穿衣,出了屋门。
与灯红酒绿的KTV区域相比,疗养院大院里十分静谧。
会不会是……去找卓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