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渔这几天干活干得十分起劲。重生来到这里两个多月,她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样觉得高兴,觉得生命贵重。
整个早上,她都在欢快地为中午的营业做各种各样的准备,偶尔还哼着歌,心中就像被吹满了泡泡,欢快得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她真的很想很想大声告诉众人:人能活着,真的很好很好。
但是看到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是一脸懵的样子,她又生生忍住了。
算了,没经历过死了重生,又逃过一劫的人是不会懂得她这样刻骨的感悟的。
飘香楼今日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一楼大堂早早就坐满了食客,二楼的包厢是早就预定了出去的。
飘香楼的张掌厨祖上三代出了两个御厨,传到他这一代,手艺自不必说,因而飘香楼的菜色一直深受大众喜欢。
自那晚大理寺搜查逃犯的事情发生后,整个盛京就都传遍了。最近盛京热闹非凡,唐小渔每天工作的同时,天天都能听到不同版本的八卦。总结两点就是:一,关押在大理寺的朝廷钦犯逃走了,应该说是被劫走了。高大人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还是没抓到人,所以天子震怒了,天子认为现在的大理寺管理松散、毫无建树,然后三皇子被连累了,因为大理寺的人是三皇子一路保荐上来的。
二:忠义侯府的苏世子近日回京了。
每当听到有食客议论第一条八卦时,唐小渔不得不说还是有几分心虚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好像她也被迫成了这件事的参与者。
至于第二条八卦,唐小渔就完全不知情了。她只依稀听夏掌柜说过,大兴圣太祖亲封了四位侯爷,分别是忠义侯、勇毅侯、安顺侯、定远侯,另外还有六位伯爵,皇位传到后面两代皇帝手上,又加封了两位侯爷,两位伯爷。而这一代政治稳定,国泰民安,反而没有再产生封爵的事。
总的来说,在盛京,这些功勋权贵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在大街上随手一抓可能都能抓到个当官的,夏掌柜就常常以此来告诫他们,目的就是想让他们平时端菜递水的时候务必要机灵些,有眼力劲些。谁叫能来飘香楼这种死贵死贵的地方吃饭的,都是非富则贵之人呢。他们这些做店小二的实在微不足道,要是没点眼力和机灵,冲撞了贵人,可不是开玩笑的。
夏掌柜就觉得她不是个有眼力劲的丫头,小聪明或许有点。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很少上二楼、三楼去服务,只在一楼大堂跑跑腿。
她其实非常乐于只在一楼的大堂工作,为什么呢?因为相对于二楼三楼的风雅高洁,较平民些的一楼大堂永远有听不完的新鲜八卦~
这不,距离掌柜台最近的一个角落里,那张桌子上几个年轻人就说的火热,趁着休息的空档,唐小渔支着肘靠在柜台旁听得津津有味。
“你听说了吗?旧东巷的陈太公家的陈二昨天被抓了!”一人道。
“啊?是不是那个逛青楼睡个姑娘都赊账的,最后被老鸨追了三条街的东巷陈二?”另一人鄙夷问。
“可不就是他,这次他老子都救不了他了。”
“那小子不是经常吹嘘他老子上面有人吗?难道......”又一个人问。
“小声点,那陈老爷子上面有人的确不假,可你知道陈二这次是犯到了谁的手里吗?”
“谁?”
“......忠义侯府的那位世子。”
唐小渔听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工作时间不允许,她都想一边吃瓜,坐下来慢慢听了。
“好呀!听说那陈二平时没少作恶,仗着他老子抱上了上面那位大人的大腿,常常欺压百姓,强抢民女,这种人迟早等天收!”
“多得了那位苏世子,早早替天收了那恶人。”
“苏世子?他不是几年前就离京替皇上巡边去了吗?陈二怎么撞得到他跟前去?”
“你消息太落后了吧!苏世子昨天就回到京城了,我二叔就在五城兵马司,昨天轮到他值守,见得真真的,啧啧,咱是没那个眼福,据我那二叔说,苏世子的风采更胜当年!”
“那是当然,苏世子是什么人呀!忠义侯府唯一嫡子,多么显赫尊贵,可人家不用靠父母,全凭自己本事,七岁就当了皇子的伴读、九岁成了全国最年轻的举人,十二岁论辩就能难倒当世大儒、十五岁殿试连皇帝都赞不绝口!!平常人家的儿子但凡能做得到他其中一样,都是祖坟冒青烟了,何况苏世子家世样貌品性更是样样了得!”
这位仁兄一番话,引来同桌众人一番附和,人人脸上无不艳羡,却全无妒忌之色,皆因这位苏世子的成就,是他们就算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忠义侯府也是好运,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当初圣太祖初定江山,对有功之臣封侯拜爵,总共就封了四个侯府,六个伯府,到如今这一代,几个伯府都日式渐微了,倒是几个侯府还富贵着,除了十几年前勇毅侯府天降横祸至今依然无人承爵之外,如今几大侯府,就属这忠义侯府是独一份恩宠。”
“既如此,那岂不是说,谁要是拉拢了这忠义侯府,日后登顶那胜算岂不是更大!”一人看左右没人,压低了声音问。
“大错突错了!你以为这忠义侯府,‘忠义’这响当当的二字是白叫的,历代忠义侯承爵可都是要到宣政殿对着皇上、对着圣太祖的画像宣誓的,只忠君主,唯命君令。老祖宗的遗训了,再说历代忠义侯哪一位不是皇帝的左膀右臂了?”
他咽了咽口水,还待再说呢,可惜被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急急打住了话题。
“快别说了,这些事哪能是我等可以议论的!”
经这位中年仁兄提醒,一时大家都赶紧停住了话题,再一看周围闹哄哄的,幸好左右也无人,也没人留意到他们说了什么。
唐小渔正听得兴头起呢,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焉了。忽又听另一人起了话题,“你们知道吗,前几天,我经过勇毅侯府,见他家门口工匠进进出出,看样子是要重新修葺准备住人呢。”
“还有这回事?自从周老将军故去后,那勇毅侯府不是都荒了好多年了吗?”一人惊讶道。
“唉,谁人不知,那位苏世子自出生就与父母相生相克,自五岁前都是教养在其祖父勇毅侯周老将军膝下,后周老将军遇难,这才回到忠义侯府,但和父母关系也不亲,过了两年,就当了皇子伴读,直接和皇子们吃住一起,这几年更是奉旨离京,估计和老侯爷夫妇都没见过几面!”
众人听了,不禁一番唏嘘感叹,果然功勋权贵之家,亲情淡薄,烦恼也不知凡几,普通百姓家的天伦之乐更不可得。所谓有得必有失,果然老天爷还是公平的!
“只是可惜了那位威名赫赫的周老将军,戎马一生,精忠报国,最后竟没能安享天年,也没能尽终在战场上,却是栽在了这些宵小之辈的暗算上!!”
“唉,你们只知道周老将军死于宵小之辈,却不知道当年这件事其实大有内幕!”
“什么?竟还有内幕?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事连我这个曾经在周老将军营下当过兵的都不知道,张兄你这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可别乱说平白污了周老将军的清誉。”看得出来,这位年纪稍长的中年应该是周老将军的崇拜者了。
那位张兄先是得意一笑:“我不是去年刚取了媳妇嘛,这也是我家那媳妇的姨妈的女儿的夫家的娘家大嫂的女儿亲家的婆婆嘴里漏出来的话,那位老大嫂就是当年周老将军,也就是勇毅侯府里的浆洗婆子......”
那张兄感受到众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便立刻收了得意,赶紧压低了声音细细声说了起来:
“话说当年是这样的......
勇毅侯府历代都是当朝将臣,战功赫赫,由他们镇守在边疆,周边的蛮人是轻易不敢进犯滋扰边疆的百姓,所以我朝边疆一直民心安稳。有一年北疆的那桑国犯乱,周老将军奉旨去镇守北疆,本来依大兴前例,戍边的将士家眷是必须留在京城的,周老将军常年镇守国疆在外,几乎很少回京,年近四十还没一儿半女。
皇上体恤周老将军拳拳爱国之心,遂准许其夫人蒋氏一起去了北疆,这呀,就能看出皇上对周老将军是何等信任看重了!果不其然,第二年蒋夫人就生下了一女,取名周慕青。
周老将军中年得女,如获至宝,当是掌上明珠。又希望女儿将来温恭贤顺有修养,所以并不教骑射攻略,而是学习琴棋书画知书识礼,周大小姐也不负所望,小小年纪,善名远播,深得当地百姓爱戴称颂。
周老将军只得一女,所以一家一直生活在北疆,甚少回京,直到其女及笄,皇上为勇毅侯和忠义侯两府赐婚,一年后,周老将军携妻女回京,忠义侯府苏致世子顺利承爵,周大小姐与忠义侯奉旨成婚,当年婚礼场面那叫一个热闹,说是十里红妆映红半边天都不为过!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两人自小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不合,两人婚后并不幸福,夫妻二人甚至连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都做不到,竟形同陌路。
后来周大小姐生下小世子,产后大病了一场。就这样,刚出生没多久的小世子就交给了外祖父教养。周老将军便将小世子带回了北疆,这一次是拉弓骑射,枪剑棍棒,样样悉心栽培。而小世子也不负期望,听说五岁就能晓读兵法奇阵。
周家小姐休养了这几年,思念儿子。就在小世子五岁那一年,周老将军再一次携孙回京,一家人开开心心准备为他举办生辰宴,谁知横生突变,小世子被贼人掳走,周老将军夜奔三十里,将贼人斩于马下,救回了小世子,却中了贼人暗器上的剧毒,不久就不治身亡了......
蒋老夫人痛失其夫,不久亦追随而去。
周老将军一生无子,亦无兄无弟,只有一房旁支,根本无承爵的可能,偌大一个勇毅侯府,就因这一场变故最终成了一座空府。
周家小姐家逢巨变,短短时间内痛失双亲,娘家门庭自此冷落,自己独柱难支。没了娘家扶持,这边丈夫不爱,子不亲,自此性情大变,只吃斋念经以度日,连官场女眷之间的聚会也不走动了。
而小世子满心以为此行随外祖父回京可以重归父母膝下,不成想到头来更糟父母厌弃,自觉害死了外祖父母,从此也变得沉默寡言,脸上鲜少有笑容。直到他七岁那年参加宫宴,席上一鸣惊人,被皇帝选为众位皇子的伴读,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没想到竟是这样一段往事。
众人一时听罢,久久无言。想为那一生光明磊落,精忠报国的周老将军遗憾几句,又想为那身世坎坷的小世子感叹几句,喉间却堵塞得厉害,竟找不到一句合适开口的句子。
天工造物无常,真真造化弄人。
此间众人情绪低落,亦无心情继续再饮酒谈天,对坐良久,唏嘘一叹,便起身结账,各自告辞离去。
唐小渔也觉心情堵塞,虽不至于泪满盈眶,却无由来觉得胸口烦闷,心塞不止。
冥冥之中,仿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那位周老将军的遗憾、苏世子的委屈,还有她自己重生一世的匪夷所思、今世的何处何从,她心中一直有许多许多的迷惑,在此刻都涌了上来,困顿心中,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