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过一瞬息的时间,几个士兵抢步上来,扒拉着慈安师太就往外扯,没想到看着瘦弱的人此刻竟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几个大男人竟怎么也拉不开,慈安师太那双手就像是紧箍咒,死死掐着地上的那人不放,口中反反复复说着那几句话。
地上那人被掐得翻着白眼。一名士兵瞧着情况不可控制毅然抽出腰间佩刀,就要朝慈安师太双手砍去!千钧一发间只见一声清越的琴声响起,像来自天边的天籁之音,无意间投入到这方嘈杂的人间,地上混乱不堪的一团人猛然停顿,那士兵手上就要落下的佩刀也跟着顿了一下,直到一声猛烈的咳嗽拉回众人神思,这才发现原来怎么也拉不开的慈安师太竟已松开了手,地上躺着的那人死里逃生,正在猛烈咳嗽,再一看慈安师太,就见她原本布满血丝的双眼,竟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
众人望向花船的第三层高台。
那里,白衣女子素手执琴,空灵的琴声高高低低,彩色的帐幔飘飘,周身像笼罩了一层白光一般温柔和煦,散发着让人莫名安心的光芒。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琴,没有看四方。
唐小渔也望着一身白衣的宛青,看着她静静坐着抚琴的样子,她细细聆听琴音的样子,她孤身一人独坐高台的样子,想起她说的那句,听不到自己弹琴的声音。阳光莫名刺痛了她的眼睛。
琴声依然继续,曲音平淡无奇,甚至一点都不动听,但是莫名地抚慰人心,仿佛心底的伤痛都可以被抹平,看透了世事自然就放下了。
一时间,金柳湖畔静静,生怕一出声就打扰了这片祥谧,大家不约如同齐齐沉默。
高大人急匆匆冲下船,疾步跑到事发地点,一看慈安师太的癫狂已被制止,被掐的人也没有大碍,这才把紧紧吊起的心落回原处,心中惊魂未定暗暗想道:还好没有闹出人命。不然恐怕这身官袍今天就要穿到头了,大庭广众之下,在他眼皮底下要是闹出了人命,虽领的是皇子的命令,但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此刻见慈安师太安静下来,虽然还在自言自语重复着一句话:“苦儿,是娘对不起你。”但是目前看来,已没有了威胁,他心下稍安,也不出言刺激她,而是静立在一旁观察着。为官多年,摸爬滚打,他也不是那些见识浅薄之人,自然看得出,慈安师太能突然安静下来,肯定跟这突然而起的琴声脱不了干系。
他刚刚总算把今天的事搞明白了,金柳姑娘他当然知道,也听过她弹琴,如果刚刚那位红衣女子是金柳姑娘,那现在弹琴的白衣女子呢?
这女子到底是什么人?既有如此高超的琴技,早该有名气才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兴有这样一位善琴的女子?
接下来,恐怕真相就能浮出水面了吧。
果然,在琴声的抚慰下,慈安师太慢慢从神志不清的状态当中醒过神来,原本浑浊的双眼竟渐渐透出了神采。
高崇明抬了抬手,示意那几名围着慈安师太的官兵退下,用眼神扫视周围一圈,围观等人齐齐禁声。
慈安师太恍然未觉般盘腿坐了下来,面朝琴声传来的方向,像信徒一般虔诚聆听。
“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片刻后,慈安师太缓缓开口。
高崇明目有所思看了一眼白衣女子所在的方向,像是在清理思路似的顿了顿,道:“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害卢千户一家,据我们所知,他们家于你也是有恩,我们求证过了,莲花庵的几位老尼姑都说你在未当上主持之前,常氏母子就常常以上山拜佛的名义来看你,因为你捐了不少的香火钱,不然你一个半路出家的也不可能从众多的尼姑当中被惠恩主持看上,后来还接了惠恩师太的衣钵当上了主持。”
惠恩师太是莲花庵的前任主持。
众人听高大人这么一问,目光便齐刷刷看向慈安师太。
慈安师太闭了闭眼,脸上现出痛苦愧疚之色,可见这段回忆并不美好。“也罢,今天就让贫尼了断这段孽缘吧。”慈安师太目光望向东边的方向,那个方向是小东江的码头所在。
她望向远方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眷恋,竟露出了少女一般的情怀,幽幽开口道:“二十三年前,我在杨梅老家遇到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年轻男子。我是家中独女,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自小跟着父亲出入医馆药铺,曾有幸得一位老先生指点,慢慢也略懂一些岐黄之术,那男子生命垂危,我为他吸出毒血,治疗包扎,并带回家中药铺修养。他告诉我他家里是经商的,并无妻儿,我们相处了几日,互生情愫,私定了终身。没过多久,他就告诉我,他要回去了,叫我一定要等他,他这次回去,便求了家里三媒六聘来迎娶我。
我信了,他就这样走了,可是他走后不久,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我没敢让爹娘知道。我等了他三个月,盛京纵然有千里远,一来一回也足够了。可我依然不死心,我等呀等,等到我的肚子再也瞒不下去了,爹娘又气又怒,要令我把腹中胎儿打掉,可是我不甘心。看着爹娘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样子,我也不忍他们还要为了我今后受尽邻里街坊的笑话。于是我出走了,我决定亲自上盛京找他,我始终不愿相信我深爱的他会是个负心的人。
我和爹娘断绝了任何来往,只身一人踏上了去盛京的路,一路上,我磨破了双脚,走到双腿都肿了,我坐船时,因为晕船吐得昏天暗地,唯一的行李盘缠都被人偷了,我唯有一路捡人家的剩菜剩饭,行乞一般终于到了盛京。那个时候,我的肚子已经有八个月大了,我终日一边乞讨,一边向各个商铺打听,我撒泼我下跪,我走遍了盛京每一家商铺,连伙计都认得了我这个挺着大肚子找人的人,我想,只要他没骗我,总能知道我在盛京满世界找他。
有一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路上很滑,我摔了一跤,肚子疼得不得了,是一辆马车停了下来,把我救了,还把我带到了一个别院。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生下了我那苦命的孩儿。”慈安师太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痛苦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