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院墙内外都有炮竹声声。砰的一生高空上亮起了灿烂的烟花。唐小渔抬头看向高空,心中惊叹。
整个盛京都沸腾起来,此时外面的街上欢呼声热闹一片,半空中的烟花灿烂盛开又如流星坠落。
街上的欢呼声越不过数道院墙,但天空中的烟火整个盛京都能看得到。
五颜六色的烟花一个接着一个升空绽放。丫鬟小厮们纷纷涌到院子前欢呼个不停。
唐小渔看向盛京皇宫的方向,这样绚丽的烟花肯定是皇宫所放。
苏辞静坐在唐小渔对面,对外面盛放的烟花却兴趣缺缺,他看着她,觉得她的眸子在烟花明灭的映照下,像揉进了破碎的星光,比烟火还要灿烂。
“小渔姑娘能喝酒吗。”他问。
唐小渔收回目光,对这个答案也有些恍惚,酒量么,她前世应该算得上海量,但换了一个身体,酒量如何还真不确定,至少她偷喝下夏掌柜的藏酒这么多回,还从未喝醉过。
她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了苏世子,拿起自己的那一杯低头喝了一口,酒香绵长,入喉如烧,果然是好酒,比夏掌柜的藏酒更烈。
苏辞挑眉:“慢点喝,这酒烈,是北疆那边百姓自酿自喝的酒,因为这次互市,才销到了其它地方。”
唐小渔问:“这次边疆的事顺利吗?”
苏辞唔了一声,想起白天进宫面见皇上所谈的那些内容,如果没有那些贪得无厌的人,想必会少很多麻烦。
他低头喝下一口酒,唐小渔的杯中已见了底。
“……唐姑娘酒量真好。”
唐小渔谦虚道:“在酒楼里见的多,闻的多了,多多少少都会喝一点。”
苏辞忽然沉默了一会,问道:“有没有想过离开飘香楼?”
“离开?”唐小渔有些不解,“离开了我也没地方去呀!”
“山西沅家。”苏辞缓缓道。
唐小渔双眼睁得圆圆的,看着苏世子:“苏世子你怎么知道山西沅家的事?”
苏辞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定定看着她:“山西沅家有能力护你周全。”
唐小渔有些怔怔地,心里现有根弦剧烈地跳动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因为上次祁王掳走她的事?
她摇摇头,“可我知道我不是沅家的小姐。”
“我也没有想过要离开飘香楼。”唐小渔声音低低,看着烧的火旺的炭炉,“我从昏迷中醒来就在飘香楼,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苏辞蹙起眉。
“我是被飘香楼的东家,在城门外捡回来的……我醒来后,对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唐小渔这个名字是东家给的,因为有了夏掌柜他们,才有了现在的唐小渔。”
苏辞敛了眸中神色,声音淡淡:“唐以卿,江南唐氏家族的当家人,江浙一带首屈一指的人物。”
唐小渔惊异:“你知道唐老大?”
“唐老大?”他挑眉。
唐小渔点头,解释了一下,“东家这段时间在盛京视察产业,我暂时给他当助手。”
苏辞缓缓饮下杯中酒,酒液香醇略带苦涩,“所以你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飘香楼是吗?”
唐小渔觉得今晚的苏世子有点不太一样,只是不解地问:“苏世子为什么这么说?”
苏辞沉默了下来,低头为两人又倒了一杯酒。
唐小渔紧张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而这件事会跟飘香楼有关?”
苏辞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澄净透彻,“我只是希望你安好。”
这算什么答案?
也许是酒太烈了,也许是这具身体不胜酒力,唐小渔觉得自己脸上心里都是热的。
“我知道你这么说,定有你的用意,但是夏掌柜,他们帮我良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是绝对不会丢下飘香楼,自己走掉的。”
苏辞静默了片刻,“嗯。”他轻轻应了一声,突然又笑了,加了一句:“这样才是你。”
“小渔。”
“啊?”
“我不在的时候,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哦。”
唐小渔才反应过来,苏世子刚才是叫了她的名字吗?不是唐姑娘,也不是小渔姑娘,而是小渔?
她手捂着心口,感觉怪怪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心底好久了,在这一刻悄悄发芽了。
她忍不住打量对面的人:苏世子面色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耳朵微微的发红,眼眸像漾了水气,此刻亦正定定看着她,仿佛里面有千言万语。
两人目光相触,唐小渔连忙低下头来,心头奇异的感觉更盛,好像跳漏了一拍,这样的苏世子该不会是醉了吧?唐小渔默默想着。
可那人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我没醉。”虽然语气低低,但咬字清晰,听不出一丝醉意。
“今天能和你一起守岁,我很开心。这个除夕是我这些年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新年。”
唐小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想,从字面上的意思她是懂的,但是苏世子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话呢?她不懂。
对面的女子神情懵懂又无辜,苏辞说完自己想说的,离开盛京的这段日子里,心中所有的不安和躁动突然就平静了,他低笑出声:“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他站起来把还在游离状态的她拉起来,隔着宽大的袖袍,他的大手温凉,握上她的手,依稀能感到手上的温度。
他垂目,看着如小鹿受惊一样神情的人,怎么看怎么都顺眼,这双手,既然他牵上了,就不打算放开了,这个人从今以后那就是他的了。
车辙粼粼一路向前,两人在马车上,相对无言,准确来说,是她脸红心跳全身僵硬,而某人像个没事人一样,全程都在看她。
唐小渔到现在都还没能从刚才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只知道自己此刻心里的感觉除了复杂还是复杂。
车刚停下,她就火急火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长安街上彻夜灯火通明,今晚没有宵禁,街上百姓在家门口放炮仗,也有小孩在玩耍,热热闹闹。唐小鱼站在飘香楼门口,回头去看,苏世子站在马车边上,看着她,嘴角眉梢似乎都带着笑意。
街上喧闹的背景那一刹间仿佛虚化了。
她突然想起辛弃疾的一句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个除夕夜是无眠的一夜。有人是因为守岁,有人是为新一年的到来感到兴奋,也有人因为心中杂念而辗转反侧。
唐小渔就是那个后者。这一夜她睁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想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索性起了床,刚打开房门,就看到素纸已经候在门口了,手上铜盆里的水还是热的。
素纸笑嘻嘻地端着水进来:“小姐先洗漱吧。”
主仆二人收拾完毕,唐小渔就被素纸拉着出了飘香楼的大门,大门口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马车。
“这是?”唐小渔疑惑的看着素纸。
素纸一脸认真:“小姐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城门外的五里亭处,正停着一辆青帷马车,石墨从车上跳下来,朝来时的路看了又看,除了被寒风卷起的尘土,路上人影都不见一个。
也对,大年初一哪有什么人赶早进城出城的,就算是要拜年也不用天未亮就出发呀。
石墨看了看天边,太阳初升,金色的光芒万丈。
“公子,要启程了吗?再不走就天黑前就赶不及下一个城镇了。”石墨轻声问。
车里的人没有出声。
石墨跺着脚哈着气继续眺望。
突然远远的地平线上一个小黑点出现了,随着马蹄踏踏声越来越近,车上的人也越来越清晰。
“公子,公子。”他一蹦三尺高,高兴得直对着身后的马车直叫。
马车终于停下,素纸扶着唐小渔从车上下来,苏辞早已等在外面,一身单薄的素衣长衫,衣角在寒风吹得飞扬。
素纸和石墨对视一眼,两人非常默契地走到马车的另一边。
苏辞见她脸上两个淡淡的黑眼圈,非常不厚道地笑了,问她:“昨晚是没睡好吗?”
唐小渔白了他一眼:“你还笑!”
他收了笑,语气认真:“你能来,我很开心。”
“我来是因为……”唐小渔低下头,语气艰难。
辗转了一宿,她觉得有些事情必须要说清楚,所以决定要来,可是话将出口,却又变得不清不楚,不知从何说起。
她很懊恼。
温凉的手掌突然落在她的发顶上,她蓦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里。
唐小渔突然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对面的人也能知道她所思所想。她所有的犹豫,彷徨,不安,都在这双眼眸里被包容,被理解。
即便他们即将相隔万里,却又觉得从未如此接近过。
原本两个毫无交集的人,面对面站在了一起,初升的阳光照在两人的身上,在地上投下了一高一低的两个影子。
唐小渔低着头,声音艰涩道:“对不起。”
最终该说的还是要说。
苏辞没有说话,好像他一早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一句带着拒绝意味的话。
唐小渔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心口像被钝刀子割着一般。
为什么这样的话说出来会如此的难过?
地上高的影子动了动下一刻她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她的额头抵在那人的胸前,听得到那人炽热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眼泪莫名地流下。
为什么有一天做这样的抉择会令人如此艰难,会这样难受。她不明白。
一向云淡风轻冷漠疏离的苏世子,此刻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她不敢看。
“对不起,我不能够。”她闷闷出声。
我不能够。这样好的苏世子,他的未来值得有更好的女子去与他携手,不会是她唐小渔。
前身到底是谁?她心中已隐隐有答案,那桑的祁王不会善罢甘休,这个风险不能让他为她去冒。
重生这一世,她一路跌跌撞撞走来,为慈安师太错误的一生而感叹,为秦太师夫妇对彼此的忠贞而羡慕,同样的也对皇家别苑发生的是是非非恶心抵触。
明争暗斗,使尽手段,这样的世家豪族后宅简直是太可怕了。
这个时代,男女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的侯府世子,而她是身份低微的酒楼店小二,苏世子和她之间岂止隔了数个阶层?
他的志向和未来绝不拘泥于小小的盛京,而她也不想一辈子被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和各种各样的女人勾心斗角。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谢雨筠那样,成婚生子后还能保留少女的那一份单纯和快乐。
大千世界,好山好水,好景好物,重活这一辈子,她不想再逼迫自己做心中不愿意的事,不想再为金钱而拼命消耗自己的健康,不想因为是女子的身份而禁锢自己对自由的向往,不想再和时间赛跑,日子过得平凡一些没有关系,活得自由、快乐、恣意才对得起上天恩赐的这一世。
对不起。
她心中这么多的杂念,这么多不确定的因素,不能够回应这份炽热的心跳。
她的泪水打湿了苏辞胸前的衣襟,苏辞把她松开一点,温凉的手覆上她的眼睛。
“不要哭。”他声音轻如羽毛,唐小渔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
“我第一次见到的唐小渔,坚韧,胆大,心眼多,你心中所想,我大概猜得到,你继续做你想做的事好了,都随你。而我的志向在天地、在你,不在庙堂。我说过,来日方长……照顾好自己,等我。”
苏辞说完这些松开盖着她眼睛的手,转身大步上了马车,石墨亦敏捷地跳上马车,马鞭扬动,马蹄声声,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息在地平线上。
唐小渔一直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去渐远,脸上泪痕已干,身上也不得觉得冷。
苏世子的话犹在耳边,令她心口巨震,他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素纸默默走到她的身边,“小姐,我们回去吧。”
唐小渔转头看她,顿了一顿,平静道:“素纸,你回去吧,我不是你家小姐。”
素纸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听到不要她就声泪俱下,她沉默了一下,声音闷闷,问:“小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小渔低头想了想,道:“起初只是怀疑,但昨天见了苏世子后就猜到了。”
素纸一脸懊恼。
“我大概猜得到你为什么要来接近我,但我讨厌被骗。”
“小姐误会了,公子从来就没有打算要骗你,奴婢接到的命令是无论用何种方法,一定要留在小姐身边,之所以一开始不说,是知道小姐必定不会接受公子的好意。”
唐小渔笑笑,要说恼吧,好像也恼不起来,要说不恼吧,那怎么可能!
“所以我没有当面拂了他的好意,而是等你们公子离开之后才说现在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这样了,所以素纸你回去吧,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
素纸睁大眼,“小姐,奴婢虽然骗了你,但是沅家确实需要小姐。”
“你们世家士族的弯弯绕绕我不懂。”唐小渔摇头:“但你我都清楚,我和沅家没有任何关系,自然谈不上需要二字,我是个普通人,靠自己的劳动吃饭,也不觉得店小二的出身就低微了,世家小姐的头衔就高人一等了。”
一品诰命夫人是店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