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余梓轩中出来,落珠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手心里,还捏着一把药粉,外加一件羽衣鹤氅。
方才在先生那里,她寻思或许这药粉与她三魂重返原身有些关联。只是现在,她是不愿再相信他的话了。最是险恶小人最擅长蛊惑人心的诡谲之术,最是阴狠的手段最需要鲜丽的糖衣来包装。谁知道先生究竟安的什么心?这个药粉又会对她造成什么损害?
落珠摇头沿着湖边走,树上的麻雀叫得她更心烦。
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魂魄迟迟没有回去的动静,她占着一个男子的身体,行动甚为不便……
先去找阿述问问吧。这小子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这时她听见有人叫她。
“何兄,上哪儿去呀?”这人看着面熟,该是陆予的一个同年,早上与她一道了上课的。
还不及她回话,来人又接着大呼:“哎呦陆兄,你发达了呀,这么贵重的鹤氅都穿得起了,看这色泽,这柔顺,啧啧啧……”一只狗爪在大氅的羽毛上乱摸。
“怎么,你爹又派人来看你了?你可真有个好爹。俗话说好兄弟要有福同享,你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财,可别忘了我啊?”那人一脸狗腿。
“谁与你是兄弟了?”落珠撞开那人径自向前。这种人,什么时候不碰上,偏偏现在碰上,不知道她正烦着吗。
“哎呦你这样可不厚道了。上次的赌债谁给你垫付的,忘了?那时候怎么不说我不是你兄弟?”
这陆予竟还是个赌徒!落珠郁闷了。为啥自己偏就到了他身上呢。这么说来,这人方才一脸狗腿样儿,敢情是想叫她把鹤氅卖了换赌钱?
这下也由不得她任性了。这个陆予犯的事儿,自己要暂时顶着了。
于是她立马换了一副和善宽厚的样子,看准那人肩头重重一拍:“呀,瞧我这心不在焉的,连兄弟你都没认出来。”一边说一边看眼前人因为她一掌疼得龇牙咧嘴,心下正爽。
“就说你怎么会不认我呢,是吧陆兄?”那人倒不计较她这一掌,十分宽容地回她一个笑,“回头你把它卖了,我俩五五分,我们就还是兄弟!”那人指指大氅。
落珠心里大骂某人不要脸,面上依旧和善:“好啊,兄弟的话我还能不答应不成?”
那人一脸心满意足,背手大摇大摆走了。
好吧,一个麻烦还不够,又多了一个。
这个陆予,是个赌徒?阿述知道吗?知道的话,阿述还与他做朋友?
湖边此时已没了早上那么多看热闹的学生,下水去寻“昨夜落水书生”的几个武生都陆陆续续上了岸,嘴里抱怨着白忙活一场。早上路过这里时她还一阵偷笑,谁能想到那个落水的学生自己悄无声息爬上来了,身体里还带了另一人的魂魄呢?若是叫那些在水里泡了一上午的武生知晓她这个罪魁祸首不惭反笑,铁定早把她祖宗十八代从上往下一一数落了一遍。
冬日初至,柳叶枯的枯、落的落,裸露出来的柳枝在湖沿小道边僵硬地扭曲着腰肢,挡住她的视线。
远远地那边过来一个人。她从柳枝间瞧过去。是早上见过的卫学政,正踱步朝她这边行过来。要说这位学政的风度气质,真是让人挑不出毛病。若说先生那是仙人下凡,这位卫学政就是出水芙蕖,虽然多了一点人间烟火气,但在一滩世俗烂泥里更凸显其卓绝风姿。
她啧啧惊叹这蓬山院真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身体已做好了躬身行揖的准备。
“卫学政好。”这回她相信自己的礼数没一点差错。
芙蕖公子没有因为她的问候丝毫慢下脚步,就这么从她身侧过去。
她抬眉。
凝视学政行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刚才学政的嘴微微张了一下。
一阵风拂过,他的声音很快随风四散,隐没到萧瑟的湖边光景里。
但。
足够落珠听清了。
刚才他说的是,
“小心顾先生。”
落珠回去的时候,阿述在房里等着她。
“就知道你中午还会来我这里。”阿述偏头做不耐烦状。
她现在满腔疑惑,没心思打趣这小子,开门见山就问:“阿述,你与我说说,顾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人?我早上不是同你说了,就是专攻国学的先生,今年刚来的蓬山院。”阿述见她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有些奇怪,“再详细些,就知道他姓顾名允,燕陵人氏。”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说……先生看上你了?还是你看上他了?你手上这件鹤氅是定情信物?”
这小子真是越发长进了,嘴越发利索了呀。“我现在可是陆予,陆予,我是男子,两个男子能互相喜欢?你得记好了,我爹现在是三品大员,我现在想办你可是易如反掌的。”
“你敢去见陆予他爹?不怕他先办了你?”阿述反唇相讥,“再说了,谁说陆予是男子?”
“什么?”她楞住。
“你再说一遍?陆予不是男子?”
“别装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是男是女?”
“阿述你不许诓我,这话不是说着玩的,本姑娘现在正烦着呢。”
阿述眯眼看她,忽然一阵狂笑在榻上翻滚:“你不会一天都……一天都……没去茅厕吧……哈哈哈哈哈”
落珠怒从中来,起手就是一个精准抛物线,鹤氅不偏不倚降落到这个混小子头上。
“好小子你给我起来,今天不给本姑娘说清楚这事儿你就别想再出这扇门。”言罢凶神恶煞叉腰威慑,“陆予究竟怎么回事?你跟她什么关系?”
阿述倒没有继续取笑她,正了正颜说:“有些事,她不愿说,我也不会问。就知晓她是个女子,女扮男装来蓬山院读书。”
“还有就是,她家里面,其实没外人看上去这么光鲜亮丽。”
“那你与她是……?”
颜公子不说话,抬头看房梁。
莫非这小子……思春了?落珠眼里瞬间大放异彩——“好你个阿述!心里有人了不跟姐说,怎么,不想请姐喝喜酒啊?”
“我哪里心里有人了!哦不是……我……”好了,颜公子舌头打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嘛。
“行,我懂,都懂。你也别害臊。女大当婚男大当嫁,姐看你许了这么个好人家,甚是欣慰、甚是欣慰啊。现在姐我占着你心上人的身子着实比你还别扭,你也别愁,姐我会尽快想个法子,保管还你一个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陆姑娘!”
“不是……我……”颜公子继续做所谓无谓的挣扎。
“行,你啥都别说了,本姑娘今儿这个月老是做定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午后我再来找你同去学堂!”落珠说完,大步流星跨出门槛。既然是阿述喜欢的,她也不管这个陆予究竟什么底细了,究竟家里如何、是不是好赌,只要是个女的就好;她盘算着给自己未来的侄子买个什么小肚兜——不行不行,小孩子是拿来耍的不是拿来宠的,她的侄子最好能把燕陵街道上所有的杂耍小猴都给比下去。
这边落珠美滋滋盘算未来耍小孩玩的日子。
那边……颜公子悲愤不能言几欲以头抢地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