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想好了吗？”

书房里，顾老头抱着杯红枣枸杞，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来晃去。

顾时深在阳台上，暗紫色的压花窗帘，在他背后被风掠起又落下，曳动出深浅不一的暗影。

傍晚以后，光线逐渐暗淡。

他隐约能看到楼底下，小团子和骑士在草坪上疯跑玩耍。

一人一狗在玩同一个飞盘，小团子抢到飞盘，就撩起衣摆藏肚皮底下。

骑士拿不到飞盘，甩着尾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还拿湿漉漉的鼻子去拱团子。

团子惊呼两声，扬手飞盘一甩，骑士撒开蹄子跑两步，然后一个跃起，牢牢地把飞盘咬住了。

骑士雄壮威武，还很会接盘，惹来小团子欢快得笑声。

顾时深能想见，团子这时候该是如何的快乐，她会弯起大眼睛，露出一对浅梨涡，笑容灿烂，堪比艳阳暖人。

顾老头瞥他一眼：“离开还是回来，你选一个。”

顾时深皱起眉头，离开顾家，他交出股份和百山，换一栋扇楼，从此以后，顾氏兴衰同他毫无关系。

如果要回来，股份和百山不仅不能给出去，他还要重新夺回曾经失去的一切。

顾时深站到了十字路口，此时他无法抉择。

顾老头看出大孙子的挣扎，他叹息一声：“当年我把顾氏交到你手里，你跟我说，你已经计划好了顾氏的十年和二十年，在我有生之年，你会让我看到一个顾氏帝国。”

顾时深指尖一抖，垂下了眼睑。

顾老头背着手踱步到阳台，和顾时深一起看在下面玩耍的团子。

“大孙子，凭心而论，你当年是想为谁缔造顾氏帝国？”顾老头缓缓问出这句话。

顾时深浑身一震，他缓缓握紧了轮椅冰冷的扶手。

冷浸的冰凉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房，在顾氏的那些年，化作回忆片段，不断在他脑海闪现。

从来没有节假日可以休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是在外面出差，一个月有二十天是在飞机上睡觉，他办公室的落地灯就没有关上过……

良久之后，他吐出三个字：“我自己。”

他想缔造顾氏帝国，不为爷爷的期望，也不为这宅子里住的一大家子，而是他想要这么做。

谈不上是理想，但却是从十五岁起，他就在计划，并且确定以后要完成的一件大事。

这件“大事”甚至优先于，他个人的人生。

所以，在残废后，顾氏大权旁落，他一直是不甘心的。

明明他能让顾氏成长的更快更好，顾氏也已经按着他的计划一步一步腾飞，眼看就要验收第一个十年计划的成果了。

如今，它却落到才智平庸之辈的手里，这叫他如何能不忿？如何能甘心？

顾老头点了点头：“那现在呢？你最想做什么？”

顾时深睫羽颤动，眼睑的黑痣清晰明了，这一回他竟是久久回答不上来。

小团子跟着骑士，在偌大的花园里乱跑。

她虽然不熟悉大宅子，但是有骑士陪着，团子一点都不怕。

爸爸说过，骑士会保护她的。

两只从矮丛里穿出去，小团子就看到了骑士的狗窝！

骑士的小窝，是座粉蓝色的小房子，有窗户有门，一应俱全。

小团子眼睛都亮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小这么精致的小房子。

“哇，骑士你的小房子好漂亮！”小团子绕着小房子走了两圈，然后趴地上往里瞅。

“汪”骑士叫了一声，窝进了小房子里。

小团子蹭蹭往里爬，跟着骑士钻进了小房子。

骑士的小房子，每天都有人打扫清洗，所以很干净，没有半点怪味。

小团子窝到最里面，骑士挪外面点挡住风口。

小房里一条成年的黑背，再加个小团子，都还很宽敞。

小团子坐垫子上，靠着骑士，好奇地扒拉它的小玩具。

有兔子大的小公仔，还有骨头形状的咬棒，上面全是骑士的牙齿印。

小团子拎起骨头，朝骑士做了个鬼脸：“骑士骑士，馋嘴鬼哟。”

骑士呜呜两声，甩了下尾巴，舌忝了下团子的小手。

小团子继续扒拉，大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是在翻宝藏。

她在最里面找出个拳头大小的棒球，球球很旧了，而且被骑士藏到最里面，可见它很喜欢这个球球。

骑士爪子一扒，就把球球咬嘴里，不给团子。

小团子笑歪在骑士身上，小手手还去掰骑士的大嘴巴，闹着和骑士抢球球。

正在这时，小房子外面传来脚步声。

小团子一下安静了，小耳朵还biu地竖了起来，和骑士竖耳朵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爷子在劝顾时深，今晚上他就会签股份和百山的转让协议，签了协议他顾时深就没有半点价值了。”

小团子眼瞳一缩，她连忙捂住小嘴巴。

这个声音，她知道，是大坏蛋男主角！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笑着说：“我先恭喜二少心想事成，三天后顾总六十寿宴，到时候会宣布二少为顾氏接班人，往后他顾时深在二少面前提鞋都不配。”

一双锃亮的皮鞋在小房子边站定，小团子缩在最里面，刚好能看到那双皮鞋。

“汪”骑士从小房子里探出脑袋，冲顾聿尊叫了一声。

顾聿尊看它一眼：“顾时深没用了，但老爷子还在，只要老爷子在，顾氏给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另一人说：“那依二少的意思？”

顾聿尊那双柳叶眸里狠辣之色一闪而逝：“你上回做的就很好。”

那人讪笑两声：“二少过奖，也是顾时深倒霉，三辆车我只在其中一辆车里做了手脚，他偏偏就挑中了，这都是天意，老天爷都要他残废。”

顾聿尊考虑了会：“有一就有二，你再做一次，我爸寿宴一完，老爷子应该会和顾时深一起走，你到时候做的干净一点。”

听到这里，小团子不懂大坏蛋要干什么，但是隐隐约约，她知道他要对祖祖和爸爸不好！

又过了会，小房子外头没了声音，另一个人走了但顾聿尊并没有走。

小团子抓着骑士尾巴，蜷缩在骑士肚皮底下，整个人害怕的小脸都白了。

顾聿尊抽了一支烟，看着一直望着他的黑背，他嗤笑一声：“畜牲，听得懂吗？”

大黑背只有脑袋在小房子外面，大大的身体堵在门口，把小团子挡在了身后。

顾聿尊蹲下身，伸手想去摸骑士的脑袋。

小团子看到了顾聿尊的下巴，他只要再低一下头，就能看到小房子里的团子。

团子又紧张又害怕，她死死搂着骑士尾巴，不敢吭声。

“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畜牲。”顾聿尊嘴角嘲弄。

骑士忽然站起来，朝顾聿尊张嘴龇獠牙，还“汪汪”了两声。

那尖牙擦着顾聿尊指头，吓的顾聿尊连忙缩手。

他表情不好看，起身瞪着骑士：“养不熟就跟你那个残废主人一起滚吧。”

他说着，还猛地踢了骑士一脚。

骑士嗷呜一声，伏低了后背，盯着顾聿尊发出威胁的低吼。

连顾时深的一条狗都敢这样对他，顾聿尊气的恨不得剐了骑士炖狗肉。

但他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自贬身价，跟条狗计较，反正就连顾时深也没几天好活了。

他冷笑着抖了抖西装，转身走了。

又过了一会，确定顾聿尊真走了，骑士重新缩回小房子里，伸舌头舌忝了舌忝团子小脸。

团子在哭，是那种红着眼睛，没有声音地哭。

她刚才害怕坏了，就怕大坏蛋发现她在小房子里，搂着骑士尾巴不敢动。

小团子又呆了会，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小奶音还带着沙哑的哭音：“骑士，我要去找爸爸。”

说着，她爬出小房子，辨别了下方向，拔腿就往光亮处跑。

“汪”骑士追上来，跟在团子后面。

小团子突然驻足，她站在那歪头想了想，努力去理解顾聿尊说的每一句话。

“车车！”她一巴掌拍在骑士脑袋上，“爸爸的车车，骑士你帮爸爸守着车车好不好？”

她说着，生怕骑士不懂，还给骑士指了指车库的方向。

骑士汪汪了几声，绕着团子转了两圈，随后当真往车库的方向跑过去了。

小团子嘟起小嘴，男主角大坏蛋，她要去告诉祖祖和爸爸，让祖祖抽他屁股！

“人这一辈子，很长又很短，”顾老头喝完一杯红枣枸杞茶，起身捶了捶老腰，“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希望你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顾时深沉默不言，他按亮手机又熄灭又按亮，好半天才低声道了句：“爷爷，我不甘心。”

那清冷的嗓音里，罕见地带出了一丝丝的委屈。

这就好像是，你花费无数心力去呵护一株玫瑰，每天施肥浇水，看着它发芽抽枝，再结出花苞，马上就能绽放，开出烈焰大红的花朵。

但是，它枯萎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你面前枯萎死掉，残酷又无情。

有很长一段时间，顾时深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在枯萎，一日衰败过一日。

顾老头拍了拍他肩：“你要回来也行，只是你确定回来后，还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陪着小乖？”

提起团子，顾时深表情一僵。

他按亮手机，手机屏幕上是团子沐浴在晨光里的笑脸。

笑容干净温暖，大眼睛里像藏着善良的星星，浅浅的梨涡都是奶糖味的。

“檬檬最喜欢爸爸哟！”

小团子很喜欢这么说，软乎乎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心情跟着阳光起来。

她还会主动牵着他的手，小肉手又暖又烫，牵得紧紧的，生怕他会丢了似的。

“你以前没休息日吧？”顾老头一针见血，挤眉弄眼地试探，“不如我带小乖回国，我来养你专心夺回顾氏？”

“不行！”顾时深想也不想就拒绝，“我不会让檬檬离开我。”

顾老头嫌弃他：“你要忙顾氏，带不了小乖，还不准我这个祖祖来养么？”

“我不要顾氏。”这话脱口而出。

顾时深愣了下，仿佛醍醐灌顶，刚才的纠结挣扎，像是浓雾，风一吹就散了。

现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不是顾氏，而是檬檬！

团子的童年很短暂，他要是去忙顾氏，必然就会错过团子的成长。

和团子对他的爱比较起来，他已经不是个很称职的父亲了。

如果再缺席团子的每一次人生高光时刻，那么他就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顾时深单手捂脸，他长亮手机屏幕，看着团子的笑脸，指尖不断摩挲。

他想要护着团子的笑容，想要团子能一辈子都幸福快乐。

这，才是他现在最想要做的事。

即便是舍弃了顾氏，顾氏帝国的计划流产，他也残废了，一辈子再做不出什么成就。

但余生，“檬檬的爸爸”就是他全部的事业。

“我决定了。”顾时深看着顾老头，眼神清明而坚定。

顾老头讶然挑眉：“哦？回来顾氏？”

顾时深摇头，他给顾老头看团子的照片：“我喜欢檬檬甜腻腻喊我爸爸的样子，也喜欢她笑的这么明媚灿烂，作为檬檬最喜欢的爸爸，我不把爸爸做的更出色一些，又怎么对得起她的喜欢？”

顾老头眼红了，扑过去抢大孙子的手机：“发我，把小乖照片发我一份，老子要发朋友圈，让那群笑我没孙女的糟老头子都瞧瞧，我是没孙女，但我顾老头有曾孙女！”

他曾孙女，萌的能吊打他们一百个孙女！

顾时深指头一点，飞快给相册上锁：“我拒绝。”

相册里还有小团子的睡觉床照，这能随便给人看的？

顾老头气的想踹死这个不孝子孙：“你回来顾氏上班，我带小乖回国。”

顾时深冷笑，塑料爷孙情瞬间崩塌。

感情是在这等着他，只怕他刚才一点头要顾氏，这坏老头子明个就会抢了团子跑国去了。

爷孙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想要团子萌照，一个死活不给。

顾盛华和顾聿尊就在这个时候敲门进来，父子俩见书房气氛不对，心头齐齐咯噔一下。

这是谈崩了，还吵起来了？

紧接着两人同时一喜，吵得好，吵得越厉害越好。

顾聿尊笑了笑：“大哥，有事好商量，爷爷年纪大了，生不得气。”

顾时深别开头，谁都不理。

顾老头也冷哼一声：“别管他，我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不给他小乖照片是吧？他一会去找小乖自个拍，想拍多少就拍多少！

顾盛华装模作样，给顾老头水杯添上水：“爸别生气，小心点血压。”

顾老头喝着热水，没好气的道：“找律师来，让他签字。”

这话的意思，就是成了？

顾盛华和顾聿尊对视一眼，顾时深同意拿股份和百山换那栋扇楼了！

顾聿尊想着百山那块地，上头已经有文件流出来，下一个新城区规划就在百山。

现在百山是他的了，往后他能利用百山在新城区建设里分一杯羹，这里面可以捞的好处简直就太多了。

顾盛华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他忙不迭地摸出文件：“爸，我都准备好了，转让文件在这里。”

顾时深看着转让文件，他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然后摸笔准备签字。

“大哥，笔在这。”顾聿尊几乎是迫不及待，将笔送到顾时深手边。

顾时深接过笔，抬头盯着顾盛华：“我签字后，人民街那栋扇楼属于我女儿顾檬檬，我们父女两人，从此以后和顾家没任何关系。”

顾盛华点头：“当然，顾家分红你们没有，你们往后做什么，顾家也不会管。”

顾时深一翻手机，明明白白告诉在场所有人，刚才的话他录音了。

顾盛华哼了哼，眼看百山就要到手，他也不介意顾时深录音。

顾时深翻开转让文件，飞快扫了一遍，没有其他问题，他正准备签字

“爸爸！”

笔尖触到协议，他蓦地停下了。

顾聿尊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大哥，有问题？”

那模样，他恨不得按着顾时深的手签字。

顾时深看着顾老头：“我听见檬檬在喊我。”

顾老头抬头看向房门，房门被人扭开，一小团子双手吊在门把手上，跟着洞开的房门转动。

“爸爸！”

顾时深回头，就见团子双脚离地晃了晃，小小的一只被吊在门把手上。

小团子太矮了，她踮起脚尖都够不着门把手，最后跳了两下，双手吊门把手才把门打开。

这也就导致，她小小的一团，就那么被吊了起来。

顾时深合上协议，飞快过去把团子抱下来：“你敲门就是了，怎么还把自己吊起来了？”

小团子想说什么，但一抬头就看到顾聿尊也在。

她顿时被吓的一个激灵，拱爸爸怀里，可怜巴巴地在发抖。

“怎么了？”顾时深皱眉。

小团子从爸爸腋下探出一只眼睛，瞅到祖祖，她悄悄喊了声：“祖祖……”

顾老头笑眯眯问她：“小乖，有事呀？”

小团子点了点头，她畏惧地看了眼顾聿尊，拉着爸爸手小声说：“祖祖爸爸，你们快跟檬檬走。”

这里有大坏蛋！

顾老头放下保温杯，当真要跟团子走。

顾聿尊有点急了：“大哥，你字还没签完。”

团子才不管什么签不签字，她抓起爸爸手里的钢笔，就朝顾聿尊丢过去。

顾聿尊脸上带薄怒：“大哥，你女儿这是干什么？”

眼看肥肉要到嘴里，万万不能就这么让个小团子给搅合了。

顾盛华也开口了：“先签字。”

“汪汪汪”就在这时，远远传来骑士的犬吠声，一声比一声激烈。

小团子急的原地跳脚：“爸爸，骑士骑士……”

她想说骑士在车车那里，但是又因为顾聿尊在，她不敢说，而且也说不太清楚。

“先去看看。”见团子表情不对，顾老头发话了。

顾时深抱团子坐大腿上，电动轮椅跑起来，比所有人都快。

小团子捉着爸爸袖子：“车车，爸爸的车车那。”

顾老头骑在代步车追上来：“小乖，你这么急干什么？”

小团子往后看，没见着顾聿尊了，她才压低了小奶音说：“我和骑士玩，躲小房子里，听到大坏蛋要对爸爸车车干坏事。”

小团子心有余悸：“大坏蛋差点就发现檬檬了，他还踢骑士。”

顾时深表情冰冷，他心疼地摸着团子小脸：“好了不用怕，爸爸在的。”

小团子窝在爸爸怀里，软软地应了声。

不过两分钟，顾时深到车库，他看见骑士堵在车库门口，朝里面不断叫唤。

“骑士，回来。”顾时深喊了声。

骑士甩着尾巴过来，热情地围着顾时深打转。

顾老头眯眼往里看，车库没开灯，什么都看不见。

“来个人打开车库灯。”顾老头随手打了个电话。

“啪啪”两声，车库灯亮如白昼。

刺眼的灯光驱散夜色，照亮每个角落，让躲起来的那人无所遁形。

随后跟来的顾聿尊，就看到那人拿外套一遮脑袋，企图蒙住脸，飞快冲出来。

顾聿尊心头重重一跳，耳边传来小团子奶声奶气的声音

“骑士，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