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父亲,是青扬打的。”许青扬拉了一把身边跪着的夏初晨,看了她和许青扬一眼似是斥责说:“我所犯之事,你们又何必在此添乱?”
夏初晨白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病弱还自不量力的想要一力承担责任就有些好笑,她故意拆台道:“虽是你打的,可他被吊树上是我绑的。”
而许青翔似乎也没领他的情,大方直言,说:“你们走后,我也打了。”
许青扬无奈的盯了两人一眼,算了……他们要掺和就掺和吧。
清肃皱了眉,讶异地开口问:“所以,这是三个人都犯了?”
许青扬三人跪在地上闷不作声,垂着脑袋。
田夫人疑问道:“你们打的时候都什么人看到了?”
许青扬回答说:“彩凤,钱樘还有无弥无了两位小师父和软香楼的几个伙计。”
“这么多人?”田夫人也拧起了眉,若是无人看见,因为夏初晨不知者无罪的关系她还能对他们进行包庇一二,但现今这么多人都知道了。特别是钱樘和那金恩寺的两个弟子都知道了。若是对夏初晨他们不作惩罚,日后传到其他仙门,水镜司是会被人嘲笑清规不严的。
显然清肃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摆摆手无奈道:“罢了,都下去领罚吧。”
“可是……青扬”田夫人有些不同意,她看了一眼许青扬,又转向了清肃说:“青扬就算了……”
清肃还没作声呢,许青扬抬眸就坚持道:“母亲,你们不必顾忌我的身体,我犯了错,自当按律接受惩罚。”
田夫人皱了皱眉:“青扬,你何必……”
许青扬道:“母亲不必担心,自小青扬六根清静,那琉璃棍阵对青扬不会有什么伤害。”
夏初晨在一边静悄悄的,倒是许青翔翻起眼皮看了一眼许青扬,许青扬坚持要去受罚的话,他是一点都不意外。这个人自小就这样,真是去了邙山那么多年是一点改变都没有。
清肃看了他一眼说:“那……就这样,去吧。”
田夫人也没再说什么话,只是烦恼的揉了揉眉心,待许青扬他们三人要出门的时候,她才道:“初晨,好好照看青扬。”
她没有说修为同样草包的许青翔,或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许青翔天生异眼,自有紫瞳相护。
夏初晨回头应了一声:“嗯。”
许青扬也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田夫人,田夫人于他就是如此,见他病弱就想着让别人相护一二。对此,他有时候也颇有些无奈。
三个人要接受惩罚的地方名曰:“英雄冢”。这个地方是在后山一处偏僻的竹林里,许青翔还记得小的时候他和许青扬还经常爬到这座坟冢上去玩,而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遇到了那个奇怪的人,当然也就是在这个地方许青扬……
他不愿去回想那件事,因为只要一想到,他的内心就无比的愧疚煎熬。
夏初晨看着这个造型一如洋葱的一整块巨大青石修成的坟墓,有些怔住了,难道说他们是要去这坟里接受惩罚??
夏初晨有些不能接受,她皱了皱眉,也不知道这是水镜司的哪位先辈设计的,这不是直接让人入土吗?而且入土了还不能安!!!这样美妙的记忆着实太清奇了。
许青扬看着这块坟冢,倒是没想太多,只觉得这里太过熟悉了些。
他的眼前流光溢彩的快速闪过了一些画面。
那画面中,好像只有他一个人。他看到他还是穿着一身红衣,但是头发是披散的,额中的红痣不知怎么的竟是黑色的,那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像,但此刻的许青扬显然看得并不太清楚。他手中拧着一个酒坛,面色有些哀戚,但又显得愁情不顺,戾气十足,他把自己手中那已经开盖的酒坛倒在面前的墓前,神情肃冷又眼神恍惚说:“师父,你看……这里怎么样?风景不错吧。徒儿说过会給你找块好地方的,如今也算是没有食言。”
当然,那画面里的竹林只有风声掠过的沙沙的声音,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他静静地跪在那里,继续自言自语道:“师父,还是徒儿青扬孝顺你。”他的目光盯住墓碑上的“英雄冢”三个字,干裂的嘴唇边似乎牵起了淡淡地笑意,眼眸里甚至是温和如水的,他说:“你看,这三个字多配你啊,英雄冢!水云真人,天下第一的大善人,一生行侠仗义,斩妖除魔。还穷尽毕生医术,救治天下百姓。哈哈哈!多么形象高大,还光辉四射的水云真人啊!作为您的弟子我许青扬拍马尚不能及。”
突然他的温柔目色转瞬而逝,眼神变得锋利如刀,他凛冽愤怒起来道:“师父,水云真人,可是这天下间又有谁知,你根本就是个伪君子,是个骗子。什么大善人,什么人杰英雄,什么修界尊者……都是骗人的狗屁话。”
愤怒过后,他哈哈笑了两声,脸上的愁苦更甚,他低了声气又说道:“师父,你救尽天下人,可单单不管你的徒弟。你任我在邙山自生自灭,自己却躲到了蓬莱,你任我那般小就受黑暗所侵,你……你,都是你造成的。师父,这个世界上最该死的人就是你。”
竹林寂静无声,只有跪在地上的许青扬凄苦的大笑声:“可笑,可笑啊!水云真人,你没想到吧,天道好轮回,你没想到最后会死在我的手中吧。不过……你也太不经打了,实在是想不到你这修界尊者是如何当的,竟然过不了我三招!”
许青扬提瓶又倒了一些酒,青绿色的酒液顺着他苍白的手指流到了地面上,晕染了他铺散一地的红衣,他继续说:“师父,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恨我?”
自然坟冢里已经作古的水云真人是不会回答他的,但画面里的自己就像是疯了般,将手中的酒坛往墓碑上一砸,墓碑上的“英雄冢”被酒液浸湿,似乎更加的显眼了。当然,这突出来的三个字似乎也更加的刺激了许青扬。
他凤眼里血丝突然就变得更加浓厚了些,眼尾的红更甚,他愤怒道:“你说啊!你说啊!你起来说啊,你是不是恨我……你是不是恨我?”
随后他的尾音又压得极低,他轻澜道:“师父,你恨我吧,你恨我吧。如今,这天下还有几人不会恨我许青扬呢??师父,我无所谓,不多你一个。对了,你给我安排的那个夫人……”
说到“夫人”,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有些不可捉摸的意味闪过,他道:“我那个夫人,夏初晨,她早就看不惯我了……”
而后他似乎又愤怒了,他咬牙切齿:“你说,你说她为何老是跟我对着干!她为何就要跟我对着干??乖乖地做我的夫人,乖乖待在红蕉水榭不好吗?她为什么要放走水镜司的弟子,她为何…,她为何散了灵珠也要护住那群人。若不是……若不是她,弟子早就一统修界,独霸天下了。你该死,而她更该死。一点也不懂我的心,你们一点也不懂我的心。”
说到这里,他陷入了沉思,又抬眸看着那墓碑上的“英雄冢”三个字,向着墓碑磕了三个头,他道:“师父,您安歇,待弟子有所成就再来看你。”
他站起来,刚刚转身。同样是一身瑰丽红妆,像身着了一身新婚喜服的夏初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许青扬掀起眼帘,目色沉冷,他低缓道:“夫人?”他侧了身子,没有对上夏初晨的一双高洁如莲的又饱含了不少的情绪的清亮水眸,问:“你来做什么?”
虽然许青扬盯着地面,但是夏初晨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直的又沉默地盯着他。
好半餉的时光过去,她才轻启朱唇道:“来看你。”
启唇的声音暗哑难听,一如行将就木的老妇,特别刺人耳膜。
这声音……这声音让许青扬很是震惊,他抬眼看她惊愕道:“你声音怎么了?”
夏初晨对他盈盈一拜之后,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初晨特来拜别夫君,万望日后夫君珍重。”
“拜别?”许青扬一个闪身,移到她的面前,苍白指节瞬间就捏住了夏初晨纤细的脖颈,他似乎有些愤怒,手上指节稍稍用了力,他厉声问:“你要去哪里?我不是说过不准离开我的吗?”
画面里的夏初晨似乎身体虚弱,被许青扬一捏就如嫩翠的竹子似的,倾倾欲倒,她面色苍白,眉心都拧成了结,嘴唇都在颤抖,看起来十分痛苦又隐忍。
她似乎用尽力气缓声道:“回灵婴岛。”
许青扬见她如此,不知怎么的竟放开了她,他呵呵笑了两声,神色有些凄惶,他说:“回灵婴岛,回灵婴岛!夏初晨,夏初晨,你也是个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是谁说,是谁说,一日为夫妻,便终生不离弃的。”
他的质问,让夏初晨沉默,许青扬又大笑了两声问:“夏初晨,你既做不到,当日又何以许这样的誓言?你……罢了,也就是我是个傻瓜,是个蠢货,竟会信你这样的谎言。”
夏初晨打断他:“初晨不悔与君夫妻一场,只是……初晨再无法……”
“你是要去见他吧?”许青扬似乎并不愿听她说这些无力的辩解之词,他提高声音粗暴地打断她,又自嘲的低笑了两声,说:“我就该知道……我就该知道当年你就是被迫嫁给我的,你就是被迫嫁给我的。虽然做了我的妻子,还怀了我的孩子,呵呵……你心里爱的还是他!”
夏初晨沉默着,好半餉才叹了口气说:“原来,这么多年,在夫君的心里,初晨原是这样的。不过……这样也好……”
夏初晨垂眸拜礼,模样有些决绝,但语气自然似乎并没有生气,她和缓道:“夫君,此生不见。”
“此生不见……好一句此生不见。”听见这话,许青扬是真的愤怒了,他手中猛然升起了一团黑气,一掌便推向了面前的夏初晨,嘴里大喊一声:“滚!通通都滚!”
夏初晨被他推倒在地,苍白面色更加惨白,她一手撑住地面,一手按着胸口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形容狼狈不堪。
夏初晨似乎是缓了好一会,才最后看了一眼许青扬,水眸中尽是难以启齿的担忧和依恋。她站起身来,缓缓的一步一步地往竹林外走去。若是画面里的许青扬注意看的话,就会发现她狼狈缓慢行走的足下是滴着血的。
但是那时候的许青扬并没有看她走路,甚至连她的背影都没回头看上一眼。那个时候的许青扬就站在原地跟疯了一般,面色青黑,手中推着一掌一掌的黑气打向竹林。
竹林瞬间就狂风卷起,叶片翻飞,霹雳啪啦的挺立的竹子应声而倒,倒下的瞬间又碎裂成渣。
他就站在那凌乱世界里,狂浪的发泄着,劲风吹起他散开的发丝,鲜红的衣摆飞扬,团团的黑气萦绕在他的周身,仔细看他的面色更邪魅张狂,眼中的锋芒也更甚,额中的黑气越冒越多,他嘴里一遍一遍地叫喊着:“滚!滚,都滚。”
凌乱过后的世界一片安宁,许青扬也不知道自己发泄了有多久,反正现世的许青扬就看到画面里的自己是抱着自己的脑袋痛苦至极的晕倒的。
…………
画面里的场景,让现世里的许青扬十分的震惊,他看着眼前的英雄冢,想到那个画面……这里……这里竟是自己恩师的坟墓,而听画面里的自己的刨白之言,他就更震惊了。他……他竟然亲手杀了自己的师父。
怎么可能呢?不会的!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一定是哪里不对,画面里的绝对不会是他。
许青扬脑袋一片凌乱,他不想……也不愿承认那是他。
不是,不会是他的,那只是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可是……可是后来出现的夏初晨呢?他要怎么解释?画面里的夫人!还怀了他的孩子?还……还差点让他一掌打死!
许青扬的苍白脸色有些青了,他的目光转向了夏初晨,夏初晨疑惑地看着他,随后似乎唇边牵了一抹淡淡笑意,她小声说:“怎么?夫君这样子是害怕了?”
许青扬:“……”
许青扬微微闭了闭眼,收了自己的目光,缓了缓神,他害怕?若是让她看到自己刚刚眼前出现的画面,看她会不会这番轻松的说。
但夏初晨显然是不知道他的想法的,她抬眼上下扫视着许青扬,瞥了瞥嘴淡定又似乎是训斥道:“夫君甩鞭打人的时候挺凶猛的,挺不留情的。初晨还看不出来,夫君这般娇弱的身体竟还藏着这般刚勇正义的一个灵魂。”
许青扬道:“身为修者,自当正义于心。”
夏初晨眼眸荡起淡淡笑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倒是一边的许青翔低缓的解释说:“他,从来如此。”
他嘴里这个“他”不言而喻,指的是许青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