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廷扬时隔五年,再次回到了家乡。这些年城市发展太快,已经不是他当年记得的样子。低矮的棚户区早已规划成高楼大厦,噪杂的街头巷尾也规划的整洁规范,马路拓宽了,绿化也增多了,一派欣欣向荣的都市化景象,但竟然让他觉得失落,明明他当年急迫的想离开这里,现在倒觉得是这里把他剥离了。
完毕给父亲移墓事宜,郑廷扬也去拜祭了一下赵家叔叔阿姨和张奶奶的墓地,当年他们对他给予了极大的关怀和帮助,他一直心存感激。其实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或者问些什么,他内心总觉得有些愧疚,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并未实现对张奶奶的承诺。
从墓地离开,郑廷扬看看时间还早,驱车决定回老房子看看。按照熟悉的路越走越晕,怎么走都不对,即使按照导航走着也被引导到一个陌生的小区。郑廷扬马上电话急切地给玉燕打了过去:“咱家房子找不到了,这是拆了吗,怎么回事?”
玉燕这头儿时区正是后半夜,被老哥没头没脑的呼醒脑子还不太清醒:“房子?什么房子?你自己房子你不知道,问我干什么,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不是,我是问你老家这边的房子,扶兰这边的,我怎么找不到了,是拆了吗?”
玉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继而说:“拆了几年了吧,还分了一笔钱,我跟你说过啊,你说让我处理就行。”
郑廷扬挂了电话,觉得真的是物是人非了,连回忆的遗迹都没了,心里空落落的,她像条尾巴一样跟随的街道也不见了,有点失落,有点伤感。
这份感觉连带着人没有什么胃口,郑廷扬晚上在酒店餐厅吃了两口牛排就不想继续了,自我抱怨原因是牛排不够鲜嫩。郑廷扬擦擦嘴角刚起身,就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惊喜的叫了一声:“郑廷扬~,嘿,真的是你,我刚才在那边吃饭远远看到你就觉得像。”
郑廷扬被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精瘦男子弄得满脸疑惑:“你是?”
“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张驰啊,咱俩初中一个班级啊!”张驰说话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完马上从自己腋下夹着的皮包里翻出一张名片:“我现在也和你一样创业做网站呢,听以前同学说你现在生意做的老大了,啥时候也关照关照同学我哈。”
郑廷扬想起来这是谁了,以前他是个小胖子特别爱在同学中嚼舌根,他貌似和清林没少收拾他,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对他都是不喜的。看着他一直递着名片的姿态,郑廷扬商业化礼貌性的接过来:“你好。”
张弛脸上笑的极其灿烂:“咱们也是十四五年没有见到了哈,你这怎么回来了,是要回来做什么大生意吗?”
“我回来办点家里的私事,明天就走。”
“哦哦,”张弛听完心里转了一圈:“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也许有合作的机会,都是老同学,相互联系着。”这话说完,张弛见郑廷扬没有反应,又接道:“明天我们有个初中同学会,都是10多年没见的老同学,你要不要参加,咱们的班主任杨老师也来。”
“初中同学?”初中,是郑廷扬最不愿意回忆的记忆,他也和班中同学无甚交集,不,等等!
“对啊。”
“都有谁来?”
张弛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个张小兰来。”当年他俩的事情也算是给他们旁观者的青春添加了谈资,说完他便有点期待的看着郑廷扬,见没有什么反应又说:“还有班主任杨老师,杨老师前些日子还特意问了你的近况呢,其他同学还有何必然、许文超、王洪、李洋、钟晴,赵瑾瑜也有可能来,还有陆洋杨、陈如如。”张弛是个热衷于聚会的人,这次组织同学会,主要是想让大家看看他现在混的多好,现在倒是觉得是拉拢郑廷扬这个老同学帮忙投资的好机会。
“赵瑾瑜?”
“就是咱班那个什么课代表,后来高中他爸妈没了,学校还组织过咱们给她捐过。。。。”
“我知道她,明天咱们几点,我挤一下时间。”郑廷扬想想自己的行程安排,都还来得及。
“明天晚上7点,永平饭店,我发给你具体地址。”张弛快速记下郑廷扬递给他的电话:“那老同学我们明天不见不散啦。”
目的达到了,也不能再厚脸皮,张弛也感觉到了他的态度,虽然心里觉得不舒服和想骂他几句,以前他仗着家世就总喜欢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但是现在还是求人家的时候。
郑廷扬想了想,叫住走了几步的张弛:“张弛,你这里有赵瑾瑜的电话吗?”
“啊?没有呢,晚上我酒局结束后跟钟晴要一下,再说她明天和钟晴一起来,到时候咱们直接互加一下。”张弛好奇于他对赵瑾瑜的兴趣,上学时候没见到他们怎么样啊。
“那好吧,谢谢。”
——
郑廷扬有点心慌,被张弛领到雅间门口,就已听到里面大家的不时挑高的欢笑声,他想说再等等,张弛就已推门对着大家高声说道:“大家看看谁来了,这可是咱们的大企业家郑廷扬郑总。”
目光所及,并没有她。面对纷纷起身的同学,郑廷扬紧忙收起情绪握手问好,走到老师面前拿出自己备的礼物:“杨老师,这是给您带的,好久不见。”
杨老师已经有点老了,鬓角全是白发,算算她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时间久了,郑廷扬的样子和当时顽劣的模样变了很多,也忙乐呵呵的接过来:“以前班级就属你调皮捣蛋,现在看看真是稳重不少啊。”不,当年郑廷扬应该叫顽劣,跟让人头疼的社会混子差别不大,如果当年他爹的事情没发生,可能他只会更嚣张。
郑廷扬想起过往种种,维持着面无波澜:“以前不懂事儿,我没少让老师操心。”说完郑廷扬扶着杨老师按照张弛张罗的座位坐下。
杨老师回道:“看到你们现在这么有出息,操心都是值的。”
张弛待大家坐定,开口问道:“咱们人都齐了吧?”
桌上一直未曾吭声的何必然突然说道:“钟晴还没来。”
“哦,对啊。”张弛一忙就忘了,他今天只关注郑廷扬来不来了。
郑廷扬听完不自觉整了整衣襟,扫过圆桌处还空着的椅子。正说话间,雅间的门就推开了,钟晴着着一身白羽绒服笑盈盈的进来,清脆的开口:“对不起,我来晚了。”
钟晴进来就关上了门,未曾再开。郑廷扬拿起杯子喝了口酒压下那一抹失望,还有些忍不住想问问钟晴:她呢?
杨老师一见到钟晴,马上张罗:“来,过来坐这儿。”杨老师和钟晴现在都在同所学校任教,平时交流甚多,对钟晴很是亲昵。
旁边的李洋开口接话:“钟晴,你和杨老师现在是不是既算师生,又是同事了。”
钟晴从郑廷扬身边路过反感的白了一眼,又极快的恢复面上的微笑回复:“我现在还是你侄子的班主任呢,他上次考试卷子的家长签名还签了你名。”
李洋哈哈大笑:“这不是怕我哥揍他吗?他也真是行,数学能考单数。”
一旁的王洪接道:“我以前对找家长啊、试卷签名就有阴影,现在我闺女上学,我这阴影还得继续,我这一去到老师办公司就腿得瑟。”
“你小子,不是我说你,你真是从小怂到大。”王洪的铁哥们许文超对他又开始损上了,说完又对着钟晴说:“诶,钟晴老师,不是说赵瑾瑜也来吗?她人呢?”
钟晴不自觉瞪了一眼左侧的郑廷扬:“她有事儿走了,这次主要是回来拜祭一下,昨个晚上就走了。”说完看着许文超开始半开玩笑:“怎么,我同桌没来,你失望了?”
王洪马上接道:“可不是失望了,这小子上学时还偷偷暗恋过人家一阵儿,后来他转学走还跟我打听过赵瑾瑜呢?”
许文超被王洪突然揭短十分羞恼:“来,喝水,别乱说话,都啥时候的事儿了。”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他和赵瑾瑜前后桌时间久了确实有过这么一点喜欢的小情绪,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不记得什么喜欢不喜欢,就是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还会稍微有点不同。
“我同桌正好单身,我哪天给你们牵个线,你是单身吧?”钟晴说完觉得开心又解气。
还是未等许文超开口,王洪又抢先说:“他单身,现在正愁嫁呢,都是老同学知根知底,我看挺好,钟老师,我哥们终身大事就指着你啦。”说完还不忘冲着满耳通红的许文超使使眼色。
杨老师在旁边听到,也八卦的加入聊天:“那感情好,是不是到时候咱们还能成就这么一对儿。”
郑廷扬听着他们这局部聊天,内心有些不爽,焦躁难受,惶然不安。
张弛看他们在那边已经开始聊起来了,觉得是时候发挥一下组织者的能力了,马上起身举杯:“老同学们,很高兴时隔这么多年我们还能聚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七班同学已经散在祖国各地,为自己的理想和生活奋斗着,去实现着我们青春年少时久久不忘的梦想,有的同学当了老师,有的同学创业当了老板,也有同学成为了医生。我也很开心能把大家凑到这么一起,我们老同学之间以后也要常保持联系,相互支持,保持着我们同学期间这份纯真的友谊。今天我很激动,也很开心,我先开场打个样先干为敬,祝大家都前程似锦。”
大家纷纷起立,一边喝下杯中酒一边适应着酒桌上此刻微妙的尴尬。其实今天来的这些,以前在班上大家也很少联系,有的同学根本没说过话,而且时隔太久,除了稍微熟的,其他人张口都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之后饭局就变成拘谨的恭维祝词,大家推杯交盏间,几箱酒就喝没了。郑廷扬不时地接受着同学中左右半是恭维地敬酒,和张弛不断地“传销”他的公司和他们公司的伟大目标——兽医服务O2O模式,让宠物看病线上化。
钟晴看他们没完没了的喝酒,时间也马上到了晚上九点,抱歉的起身说:“老同学们,抱歉我得早走一步,我家宝宝到点找妈妈了,我们在班级群常联系哈。”
何必然突然提声问道:“你结婚了吗!”不由得引得大家直直注目。
见到他,钟晴还是稍微有点异样,他对她感情的拒绝让她曾经一度对自己很怀疑。钟晴边穿衣服边回应:“嗯。”
杨老师年纪大了,到了时间已经在一旁乏的不行,也跟着钟晴一起告别了。
钟晴出了门,郑廷扬思考了一下也马上跟了出去,追在电梯门口赶上钟晴:“钟晴,赵瑾瑜她在哪里?能告诉我吗?”
郑廷扬语气急切又恳求。钟晴倒觉得生气:“告诉你干什么,凭什么告诉你。”杨老师在旁八卦的看着他们,解读他们话里的信息。
郑廷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件事这几个月来一直扰乱着他:“我想知道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她过的很好,没有你更好。”钟晴知道他们的过往,知道同桌对他全心全意的付出和痴恋,也知道渣男对她的不忠和不负责任。她其实还有一肚子想骂他的话,想想实在没必要和这个人计较。
郑廷扬吃了憋,脸色难看,但仍是锲而不舍:“你能把她联系方式给我吗?”
此刻电梯正来了,钟晴带着杨老师进去:“同桌要换号了,她说等办了新卡联系我,我也不知道。我和杨老师要走了。”不等郑廷扬继续,马上按了电梯合闭。
郑廷扬终究晚了一步,再继续追出去,就见钟晴被一个制服笔挺的男子亲昵爱护的扶着坐上车驶离了,越来越远的不见了。
他在原地深深呼了口气,心慌,说不明白缘由,也有着理由。
郑廷扬颓然的回到楼上,走廊处一个浓妆艳丽、有些漂亮的女人突然叫住她:“郑廷扬,好久不见。”
女人见他木讷的神情,脸色在晕黄色的廊灯下也暗淡了:“我是张小兰,你还记得吗?”
这是他的初恋,他对这个名字还是有点印象的,但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知道她叫住他是什么意思。
张小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控制不住叫他,也许这些年她还没有忘记他,也许是她再没有交往过像他一样正常的男生。曾经少年,就站在她的面前,照耀着她曾经放肆又有点晦暗的青春,张小兰不自觉有点情绪上涌,眼睛变得水汪汪:“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
她努力扬扬嘴角:“记得就行。”饭桌上见到他,她也曾千回百转,但是她也是有点自尊的,他的姿态已经道出了如今他们的云泥之别。
张弛推门出来,看到他们,脚步虚浮的摇摇晃晃过来,把手搭在郑廷扬的肩膀上:“郑总,老同学我等你半天都不见你回来,我以为你临阵脱逃了呢,我们回去继续喝。还有那个小兰,走,我们继续,今天你是不是见到郑总不好意思啦,饭桌上你都没怎么说话,我可还记得你们当时轰动年级的爱情事迹啊。”他酒精上头,说话已经不开始过滤了。
张小兰瞅瞅郑廷扬,很是尴尬:“我今天有点不舒服,得早点回去了,你们继续。那我先走了,再见。”今天老同学一个个都那么“出息”,她在这里面有种格格不入的难堪。
待她走远,张弛语气略有鄙视:“这娘们现在混了挺差的,结了两次婚,都离了,现在就在酒吧和夜店里推销酒水,不过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些姿色,老同学你觉得是不是?”
郑廷扬看着他油腻的眼神,不耐烦的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独自进了雅间。
——
郑廷扬提前结了帐退席回到酒店,趁着酒精发泄,连环电话轰炸玉燕。玉燕接起来生气的很:“哥,我这边正忙着呢,我不是发你消息说等我忙完跟你说吗?有什么事你发消息就行。”
“燕儿,今天我们同学聚会,赵瑾瑜没来。”
“。。。。”
“你知道她在哪里,对吧?”
“你要干嘛?”
“我。。。。。我就是随口问问。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我有事儿和她说。”
“什么事儿?”
“就是,对了,就是房子的事儿,这个一直没说清。”
“哦,我俩不打电话,都是微信联系。”
“那你推给我。”
“等我有时间的吧。”
“你马上推给我。对了,她现在在哪?”
“在秦州。”
“具体地址。”
“记不得。”
“那你问问,发给我。”
“哥~”
“怎么?”
“这样不好,我觉得瑾瑜姐不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