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仲怀坐在屋桅下的阴影之中,凝视着烈日之下蔫头搭脑的树叶。
整个梁王府中,显得极其的沉闷。
连往日里叽里哇啦的知了,此刻也听不到他们的聒噪之声。
到处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终究还是败了。
竭尽所有力量的最后一搏,在面对唐军的时候,终究还是败了。
虽然心中对此这个结果,已经有了一些准备,但当事实真正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唐军,当真就那么强吗?
汉阳发回来的具体军报,盛仲怀仔细地看了,朱友贞在指挥之,并没有出现任何的问题,拼着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一举将对面的唐军第一兵团彻底击败。
胜利其实是在两可之间的。
但终究,还是差了一口气啊!
而这口气,也正是现在的唐军与益州兵之间的差距。
李泽的书,盛仲怀都是拜读的。
国家、民族、生民这些概念,现在的盛仲怀也都是了解的。李泽所说的国家民族与盛仲怀理解中的国家民族是不一样的。
李泽提到的要锻造一支有自己灵魂的军队,曾经让盛仲怀哧之以鼻。
他认为军队就应该是一具听从司命令的傀儡,指哪打哪才对,如果军队有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那么必定会埋下祸乱的因子。
是自己理解错了吗?
盛仲怀觉得眼下的这支益州兵,在战斗力之,绝对不会输给唐军,但在人数之有着巨大优势的时候,双方的较量,仍然以益州兵的失利而告终。
差距真的就在这里吗?
盛仲怀不能理解。
伸手入怀,掏出了朱友贞给他写的密信。
那面,要求他找理由离开益州,前往蒲甘。而他将在汉中稍事逗留之后,便会返回益州来作最后的挣扎。
汉中已经没办法守了。唐人的第三兵团一部在石壮的带领之下,已经抵达了汉中。
所谓的挣扎,也只不过是尽人事了。
此时此刻,田满堂自施州已经进入了巴中,唐军第三兵团的闵柔所部也已经自黔中进入到了益州。
换句话说,此刻的益州,已经数面受敌了。
巴中方向自不必说,田满堂本身便是益州本地人,在益州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进入巴中之后,应者云从,而随着汉中会战的失败,这种群起响应反对朱友贞的应和行动,只会愈演愈烈,最终席卷整个益州的。
而从黔中进来的唐军,人数并不太多,只不过二三千人,但在政治之的意味就非同寻常了,盛仲怀甚至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支两三千人的队伍,就会澎涨成一支数万人的大军。
益州的全面沦陷,只怕会在今年之内就彻底完成。
是时候该走了。
自己已经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来帮助朱友贞了,如今已是黔驴技穷,无力回天了。
对于李泽,盛仲怀是彻底的服气了。
该走了!
既然不能显达于诸候之前,那便就此退隐,去做一个逍遥的田舍翁吧。
不过不是去蒲甘。
盛仲怀不觉得那里能成为朱氏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
当一个强大的中央王朝正式形成之后,对于周边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到了最后,只怕仍然逃脱不了被剿灭的命运。
也许到得最后,这些事情甚至都到不了李泽的案头,一个镇边的将领,随随便便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盛仲怀站了起来,掸了掸袍袖之的灰尘,转身走进了屋内。
数天之后,一行车马缓缓离开了益州治所成都,沿着郝仁走过的道路,向着蒲甘方向而去。
就在盛仲怀离开成都后的第十天,朱友贞返回了成都,回到了他的梁王府,而与此同时,石壮统率下的第三兵团,攻克了汉中。
旋即第一兵团与第二兵团以汉中为后勤基地,向益州正式发起了进攻。
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朱友贞能依仗的,也就只有秦岭、大巴山等这些崇山峻岭构成的天险了。
但天险,终归是要人来守的。
可是人心,却已经散了。
汉中之败,使得益州本地人窥见了朱友贞现在的虚弱,另外两路进攻兵马,在进入益州之后,几乎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而这,又极大地影响了大巴山等地的防守士卒的军心。
逃亡,每日都在发生。
投降,成了许多前线将领的又一个选择。
随着梁晗的山地特种部队正式入益州作战,前线溃败的速度,以超乎所有人预估的速度进行着。
在盛仲怀的车队抵达了蒲甘与南诏的交界处的时候,大唐第一,第三兵团抵达成都,准备对朱友贞发动最后一击。
车队沿着崎岖的山道艰难前行。
依然炎热的天气,长途跋涉的辛苦,让所有人都显得蔫头搭脑,没有人有兴趣说话,只是闷声不响地垂头赶路。
羽箭的破空厉啸之声打破了沉寂,一名车夫惨叫一声中箭跌下了马车,旋即,更多的羽箭从两侧的密林之中射出,猝不及防的队伍顷刻之间损失惨重。
不等这些人完全反应过来,从密林之中涌出了一群群手执各色武器的汉子,大呼小叫着冲向了这支车队。
看到对方的人数,刚刚围拢在一起的车队护卫们,明智地选择了投降,他们丢下了武器,抱着头蹲了下来。
一个眯着眼睛的小老头模样的人,提着刀子走到了最中间的那一辆马车,扬声笑道:“盛长史,你到地头了,陶某人专门前来迎接你。”
车内没有任何的回音。
陶瞎子有些不耐地伸刀挑开了车帘子向内里望去。
车内,的确坐着一个人。
而这个人与盛仲怀也真有六七分相向,但陶瞎子却知道这人根本就不是盛仲怀。
“你是谁?”陶瞎子勃然大怒。
他奉命在些截杀盛仲怀,务必不能让盛仲怀进入蒲甘。
随着郝仁一起进入蒲甘的人中,有着大量的朱友贞的亲信,一旦盛仲怀入蒲甘,对于郝仁彻底掌握这支力量,将会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郝仁虽然很自负,但也明了,如果与盛仲怀正面较量,他还真不是对手。
所以,盛仲怀必须死。
“小人,小人......”冒充盛仲怀的人牙齿格格打战,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盛仲怀那里去了?”陶瞎子一阵子紧张,“他什么时候离开车队的?”
如果盛仲怀来一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已经轻骑入了蒲甘,那麻烦可就大了。这本身就说明盛仲怀已经不信任郝仁了,而这帮人被截杀,又充分证明了郝仁生出了坏心眼儿,那以后可就要就变成死对头了。
“小人,小人在成都就了车,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车内人哆哆嗦嗦地道。
陶瞎子不由得懵了。
这可怎么办?
在陶瞎子满怀着一肚子的心思往回赶的时候,真正的盛仲怀却正一袭青衣布衫,斜倚在一艘商船的船尾,手里拿着一份过期的大唐周报,正在津津有味地读着。
剃去了胡须的盛仲怀看起来起码要年轻了十岁,气质儒雅,彬彬有礼,他在巴中的船,这里已经落入到了唐军的控制手中,一口地道的长安话和极为不凡的见识,让商船的老板对他极为仰慕,听说他要前往长安,当即便邀请他船。
盛仲怀当然不会去长安,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浙江,在哪里,他将扬帆远航,出走海外。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还有一个人正在翘首以盼他的抵达。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盛仲怀几乎都处在一个与外隔绝的态势之中,直到了船,他才通过商船老板买的那些大唐周报,对最近的局势有了一个确切的了解。
大唐周报是一个很好地获取信息的所在。
因为大唐几乎所有重大的事情,都会在面刊载。不管是军事的,还是政治的。
唐军已经对成都完成了合围,但并没有急于攻打,他们似乎是想迫使更多的人背叛朱友贞,然后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成都,除开成都以为,益州基本全都落入到了唐军之手。
而在江西,向真同样是四面楚歌,他被困在了衡阳。容管经略使马祥的反水使得南方联盟的军队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兵败如山倒。
桂管经略使郑哲兵败失踪,下落不明。在江西的钱文西兵败战死,容宏自杀,容矩被俘,可以说,李泽的一统天下的战役,基本可以宣告告一段落了。
这些军事消息盛仲怀只是草草瞥了一眼便略过不再关注,因为这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注意力,反倒是被周报面刊载的河北总督陈文亮在河北的政改引起了他的极大的兴趣。
经过近两年的努力,陈文亮在河北的政改终于取得了成功。在盛仲怀看来,这是大唐朝廷对于地方之的治权再一次的收紧,中央对于地方的控制,进一步的得到了加强。过去粗放式的管理模式,被极大地进行了细化。那些权力归属中枢,哪些权力归属地方等都有了明确的说法。
如果这一套政改能在全国进行推广,那么从此以后,大唐天下,将不再可能出现对抗中央的存在了。
放下了报纸,盛仲怀轻叹了一口气。
以李泽的做法,接下来像在新收复的益州等地,大概率地便要实施这一整套新的治政方针了,因为新归之地,是最容易将这些东西毫无阻碍的普及下去的,刀子还悬在头呢,地方哪里敢龇牙?
仔细地看完了这一版内容,盛仲怀又被另一则不起眼的消息给吸引住了,甚至有些被吓到了。
大唐彻底开放海禁,不再发放牌照给那些远航商队。
换言之,只要你敢下海,你便可以去。
如果你在海外占领了一片领土并向大唐申报,承诺这是大唐疆域的一部分的话,那么,大唐朝廷便将会直接任命你为那里的官员,并且只向哪里派遣一名税务官。
李泽刚刚一统大陆,便向海外伸出了魔爪了。
可以想象,这一条命令,将会使得大唐内无数有能力的人,扬帆远航,去海外再去追求更大的功业。而且,不用耗费大唐一文国帑,便为大唐在海外建起了一道保证安全的海长城。
当然,这一条命令,也会使得大唐以外的地方,将就此变得血雨腥风起来。
“看,我们的战船!”商船掌柜的突然兴高彩烈的大叫起来。
盛仲怀抬头,便看见数艘大唐内河船队的舰只从后面顺流而下,转眼之间便赶了他们的这艘船,两船平行的这一刻,商船的人都是大声欢呼着向着战舰的唐军士兵挥手致意,而士兵们也同样报以热烈的呼唤之声。
盛仲怀也是满脸笑容地连连向着对面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