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冕看着右手中毒黝黑,无可奈何。
正心凉如水的时候忽然想起以前那个陌生男人来老李头家的时候教他的口诀,嘱咐他天天吐纳调息,当时他说能治自己身体里的病根,这么多年也没见治好了什么病根。
只是力气越来越大,挑水干杂活倒也轻松许多,或许对这毒也有奇效?
反正坚持吐纳调息这么多年,当下无事,眼看也快到时辰了,吴冕双腿盘好端坐,双手上下合掌,默念口诀。
既然谢镇今天没追上,今夜便绝对安全,其他的事情天亮再说。
等吴冕安静调息结束,天已经开始亮了,这个时节白天都来得很早。
吴冕摊开右手睁眼一看,整颗心往下一沉,调息以前是手指根往下一点的半掌黝黑,现在确实整张手掌墨黑一片到了手腕,就像是在锅底用力抹了一把。
吴冕百思不解,起身的时候感觉身体也轻了不少,浑身乏力难受,咬着牙走回昨晚背坡的篝火边。
周玄冷不丁看见吴冕的样子吓了一跳,听她形容才知道自己被针毒所侵,脸上像是浮着一层青气,嘴唇也有些发紫。
吴冕当下忧心忡忡,中毒的迹象远比自己了解的还要重,这两个时辰调息下来不见丝毫好转怎么还加重了,那陌生男人该不会诓自己的吧?
正闷闷不乐心情低落的时候,腹中传来阵阵雷鸣。
吴冕一摸肚子,才想起来昨天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一趟消耗下来加上腹中无食,现在更是饿得眼冒金星,随即起身带上周玄,往山里头走去,看看有什么果子之类的,胡乱填饱了肚子再说。
昨晚到的这处山林,远看只知山体很大,现在白天才发现原来根本就不算进山,只是在一处小山坳休息了一晚,白天看来林子很密,也不见人烟。
两人一路往山上行去,路过一些野浆果,吴冕便采摘一些,一半他和周玄分吃,一半存着当接下来的口粮。
路上还能见着一些蘑菇菌类和野菜,吴冕也选择性地采了些,这些都是早年和老李头进山找木料跟他学的,能大概分辨哪些能吃,哪些有毒。
这处大山离梁州有挺远的脚程,印象中没有和老李头来过,以前听说过梁州往北有处大山,名叫麒麟山,想必就是这里了。
只说这山高林密少有人烟,山势一环接一环,还有不少精怪鬼谈,连樵夫都只在外围砍伐,从不进深山冒险,那些游历的士子文人,就更是鲜有来此。
吴冕可管不了那么多怪力乱神的传说,自己可能都时日无多快变鬼了,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已经到了晌午,山里没有路,很多时候要开道和绕行,并不好走。幸亏麒麟山密林高耸,挡住了毒辣的阳光,山里穿行的两人虽然口渴,却不如何感到如何闷热。
阳光穿过层层树叶,照得地面斑斑驳驳,偶尔有山风吹动衣衫拂面而来,说不出的清爽干净。
翻过一道山梁,隐约听到远处有水声,本来还想歇脚的两人皆是心神一振,朝着水声快步走去。
越往水声行去,水声越大,绕过一处山壁后豁然开朗,前面是一面如斧砍刀切般的弧形绝壁。
从山顶极高处的云雾中直直俯冲下来一条银龙般的瀑布,不下千尺,声势雄壮,一头扎进绝壁底下的深潭,水溢出又顺着浅滩山石,汇成一道溪流,叮咚作响地往山谷而去。
吴冕喜出望外,直接趴在溪边大口喝水,溪水清冽甘甜,说不出的纯净,把一路行来的困乏一扫而空。
解渴以后便躺倒在山石上休息,刚想闭眼,就听到周玄传来一声惊呼。
周玄原本在水潭那边梳洗,吴冕听到叫声立马翻身跃起,一个箭步来到周玄身边。
只见她身体蜷缩着瑟瑟发抖,小脸煞白,伸出纤细左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水潭,嘴里口齿不清地说着:“水…水里…有…有…有龙!”
吴冕一阵讶异,站起身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水潭,稍浅一些的地方清澈见底,再往深处一些,就慢慢变得碧绿昏暗,就在这深浅明暗之间,一处潭底山石沉木上,有一张扁平的大脸。
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看,它的前肢撑在山石上,后半段身子隐匿在深水潭底之中,看不清到底还有多长。
吴冕乍一看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是一条大鲵,好家伙嘛,这么大一条这得多少斤肉?
自从老李头走了以后,吴冕就再也没有进过山,平日里的时间全拿去挑水跑腿干杂活了,这几年几乎就没怎么知道肉味。
一路翻山走将过来采的野浆果跟嚼蜡一样,勉强果腹,此刻这条并不是什么大鲵,在吴冕眼里那结结实实就是一道硬菜,都饿得眼睛发蓝了。
当下胡乱咽了几口唾沫,吴冕往后撤了几步,等大鲵看不见自己的身影时悄悄沿着水潭绕出一段,算准了大鲵身后的位置跑上一段再高高跃起,头朝下,伸出双手直直刺入水中。
大鲵一半的身子都在深水之中,吴冕大头朝下入水的刹那被水冻得一激灵,当下不敢分心入水直取大鲵的前肢。
那大鲵还在呆呆盯着刚才吴冕离去的岸边,哪里想到有个阴险家伙竟跑到后头暴起发难,此时两条前肢被吴冕从后头钳住这才慌了神,扭动着硕大的脑袋就想回头往潭水深处游去。
吴冕暗道一声不妙,这口水潭被瀑布冲了不知多少个年月了,刚入水就冰冷刺骨,被这畜生带下去不憋死都得冻死,好不容易有顿肉吃此刻怎么可能松手?
见大鲵转过身想要往深潭遁去,吴冕依旧死死钳住大鲵前肢,双脚从大鲵身上下来插入潭底乱石中。
大鲵在水中怪力无穷猛地往前一窜,在前肢被制住的情况下竟然带着双脚戳在乱石堆里的吴冕往前犁了一步有余。
吴冕心知在水里跟它耗得越久就越是不利,快煮熟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随即一咬牙一发狠,抽出双腿,借着大鲵前游之力蹬在一块凸出的山石之上,卯足了力气双腿猛地发力绷直,又借着这股反冲的力道倒拉着大鲵的前肢往上就是一拔。
这一手势大力沉,把大鲵生生从水里拔了出来,吴冕就势双手一松,这条大鲵顺着惯性被远远地抛出水潭,重重地摔在浅滩上。
吴冕见状乘胜追击,快步上岸一下骑到了大鲵身上。
这条大鲵被吴冕倒拔出水的劲道抻得当时就断了前肢,此时摔在浅滩上七荤八素。
这种动物本来离了水力气就小,当下被吴冕骑得更是动弹不得。
吴冕见大局已定,煮熟的鸭子这回可再也飞不了了,双手抓起身边一块酒坛子大小的石头高高举起,就要把这条大鲵的头颅砸个稀碎。
忽然,头顶一阵清风扑面,吴冕抬头一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从那山顶飘渺的云雾中,一位身穿灰白道袍,手持桃木剑的老道士缓缓飘落。
从吴冕的角度看,分明是顺着奔流而下的瀑布银龙直直飘下。
老道须发皆白,道袍纤尘不染,左手附后,右手持桃木剑,好一幅仙风道骨的天人下凡,就这么径直飘落在吴冕跟前,面带和煦微笑,左手微微抚须,安静地看着吴冕。
吴冕悄悄咽了口唾沫,心里一阵嘀咕:我的亲娘啊,麒麟山多精怪所言不虚,先是这条成了精的大鲵,又是下凡了这一位老道仙人,看我还如此古怪,我这还险些杀了这老神仙养的小玩物不成?
当下直愣愣地看着这老道士,大气都不敢喘。
旁边的周玄更是,先被以为是潭中老龙的大鲵吓一大跳,后来看大鲵竟被吴冕甩上岸边作势就要杀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此时抬头看见这老神仙一样的人物,也是目瞪口呆。
三人一鲵,鸦雀无声,隆隆水声依旧。
还是吴冕首先绷不住了,尴尬一笑,心虚地问道:“老…神仙,这趟下凡,有何贵干啊?”
老道向吴冕打了个稽首,笑意依旧温醇道:“贫道不是神仙,在这麒麟山上结茅修道半甲子了,此老鲵名唤九幽叱水蛟,贫道第一天来此麒麟山瀑布时与它结缘,相互引为道友,贫道曾对他许诺将亲自送它化龙证道,小兄弟可否高抬贵手?”
吴冕观老道言行不似作伪,放下了石头,却仍将信将疑道:“你说是它就是啊?你道友还在潭里,这条应该不是。”
老道笑着摇了摇头道:“其实此道友一直在潭底,明月当空才出来吸**华修炼,今日却在白日出没,遭此大难这也是它自身运数不济,贫道本不该拦你。但贫道与它既有约在先,危难时刻仍该出手相救。小兄弟若能高抬贵手,今日虽损失些许气数,贫道看你却有大机缘。”
吴冕心里暗暗叫苦:得,这下到了嘴边的鸭子都能飞了,气数不气数的我不懂,只知道好好的一顿大荤菜可没了。
当下也不敢拂了老道的面子,就冲这从瀑布顶飘下的功夫,发起火来一千个自己也不够看的。
这一怂,精气神就泄了,吴冕不情不愿地从大鲵身上起来,有气无力地问道:“你说我有大机缘,什么机缘?”
老道抚须一笑:“先把你这剧毒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