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猜到时南麟必不会让江河如愿以偿，他对江家本就没有多大的渴望。但也从未想过要逼迫灵云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可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的事，本就两难全。

“你先别哭，我们想想法子。父亲怎么说，有什么办法么？”

哥哥如今重伤未愈，尚在昏迷之中，她们根本找不到旁人商量。

“能有什么办法。”江灵云颓然道：“满朝文武都听见了，这门亲事，我是逃不掉了……”

江雀月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自己脑子里乱得很。

事情果真如她所想的那样么？这背后有没有她没想到的事情？

是不是该将错就错，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便能让父亲筹谋半生的愿望落空。

可是……真的要搭上灵云，还有时北阙么？

但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时北阙……她长叹一声，渐渐沉静下来。

“或许……姐姐……或许宜安王是个良配呢？”

她想起他明亮的眼睛，轻声说：“我曾偶然见过他，是个样貌极俊俏的男儿。虽说身子不及太子爽利，但文韬武略并不差他分毫。况且，他的母亲是当今皇后，顾家嫡女，姑姥姥又是太后。你若嫁与他，便是联合了江宋顾三大世家的支持，往后的日子好过着呢。”

她没有乱讲，她知道的，若是嫁给他，一定可以过得很快乐。

她记得他在长廊上对她笑的模样，是比初春阳光还要温暖的笑容。

只是不知为何，说出这番话来，她竟隐隐有些鼻酸。

时北阙……他想娶的人究竟是谁。

她这么说，到底是对是错。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早便心系太子殿下，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嫁给旁人。”江灵云倔强道，眼里有明亮的光。

“你当真……这么喜欢太子殿下么？”江雀月轻声问。

江灵云抬起头来，认真看向她，眼里还含着晶莹的泪，看上去闪闪亮亮。

“非他不嫁。”掷地有声。

就这一瞬间，江雀月突然有一种抢走别人心头之物的惶恐感。

她想到那夜，宋红菱大闹江府，是灵云帮她解了围。彼时，时南麟便藏在她的帐中……若不是因为她，也不会徒生这样多的变故，兴许……时南麟会娶姐姐的……

灵云哭道：“宫里过几日便会派人来取庚帖。庚帖一旦交出去，就覆水难收了。雀月，我到底该怎么办？”

看着泪流不止的江灵云，江雀月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她想起那个深夜将她揽进怀里说要带她离开江家的时南麟，又想起在明媚的黄昏说是为她而来的时北阙，终于咬紧了嘴唇，开口道：“我有办法。”说出口的声音是破碎的，像外头被乌云遮了大半的月牙。

……

夜很深了，江雀月沉默地坐在床沿边，手里紧紧攥着娘亲留下的香囊。

“借此东风往高处，云端之上有天光。”里头的红笺被她揉得很皱。

父亲啊父亲，我想我知道该如何让你为娘亲赎罪了。

不是害怕我出现在世人面前么，那我便要光明正大的走出江家，堂堂正正，不遮不掩。

即便这代价，是我一辈子的幸福……

不，这不算代价。不管是怎样的路，我一定会笑着走到底，绝不回头。

她紧闭起双眼，轻声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幽幽打了几个转儿，再睁开眼时，眼里已全无矛盾挣扎，只剩下坚定的光，熠熠生辉。

她坐在镜前，静静将长发挽起，她记得凌云髻是娘亲最爱的发髻了，可娘亲已经不在了，她自己总也挽不好。

不知为何就流了泪，啪嗒啪嗒落在那红笺上，晕湿上头的字。

她立刻慌张地将红笺拿起来扇着，那是娘亲的字迹，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生辰八字。

娇娇，癸未年九月初九。她的小字，她的生辰。

她静静抚摸着上头的字，眼泪无法控制地滚滚落下。

多久了，多久没有人这样唤过她的名字了。

除了娘亲，再没人知道她的小字了。

娇娇，娇娇，如今的她，哪里还有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娇娇的样子……

娘亲，娇娇好想你。

她终于擦干眼泪，缓缓走向了大厅。

江河和宋红菱正愁眉苦脸地坐着，沉默相对。

“父亲，母亲。”江雀月欠了欠身。

“你来这里做什么，没看我们正烦心着？还来添什么堵？”宋红菱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江河不置可否，甚至没有抬眼。

“女儿知道，如何解姐姐赐婚之围。”她缓慢开口道。

江河猛地抬起头，“什么？”

江雀月掩去内心的嗤笑，低眉顺眼道：“女儿有办法，既不违反圣令，也不用姐姐嫁给宜安王。”

宋红菱直起身子，急声问：“怎么说？”

“等宫里派人来取庚帖，父亲只需将我的庚帖交上去便可。”江雀月扬起明媚的笑，“宜安王，女儿来嫁。姐姐便等着日后……做太子妃吧。”

宋红菱狠狠嗤笑道：“荒唐！你想偷梁换柱？大婚之日被发现了又该如何？宜安王若是追究起来，你担待得起吗你？”

“闭嘴。”江河眯了眯眼，打断宋红菱，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雀月坐下，“接着说。”

江雀月抬起头，目光直视江河，声音不急不慢，清脆如皎洁月光。

“女儿自有办法保宜安王不追究，只是陛下那边……就需要父亲出面了。”

目光相接，她不躲不闪，全然不似往常那般畏畏缩缩。

江河怔了怔，眼前这个明艳的女儿，突然让他觉得有一丝陌生。

他从不曾见她穿过这样艳丽的衣裳，也从不曾见她这样光彩照人的样子。站在月色下的她，恬静温和如璞玉，却又隐隐闪耀着如太阳般明媚的光。

她的眉眼淡描如画，一双柳黛眉似蹙非蹙。唇间是胭脂点染的红，像白雪里一簇梅，美得惊心动魄。乌黑的发盘起斜飞的凌云髻，显得她高挑又瘦弱。江河的呼吸重了些许，她的母亲夏知秋……从前，似乎也爱梳这样的发髻……

记忆流转，十六年前的南北大战，那个在敌军中身骑白马，举着把红缨枪的女子……

江河长长叹了口气，他一直不愿也不敢承认……其实雀月，真的很像她……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强迫自己忽视雀月，好让自己忘记那段过往。

但怎么忘得掉……

眼前这明媚的孩子，无论如何，终究是他的孩子……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从前的自己，对这个女儿，似乎少了太多关注。

她方才所说……

宜安王在殿上求娶的是江家女儿，若是想偷梁换柱却不被陛下治个欺君之罪……除非，承认她江雀月也是江家小姐。

原来，她想要的竟是这个。

烛光明亮，江河盯着微光下低眉顺眼的江雀月许久，沉静锐利的眸子折射出探究的目光，良久，却是放声大笑起来。

“不愧是我江河的女儿。”

也不愧，是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