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各分坛今日寄送来的线报,已时至深夜。纪无情将这一沓信件递给在身边侍立的玄霏,让他把它们在火盆里尽数焚了。
“师父,”玄霏在这难得的安宁时间里对他说,“今日青旖传信来找我了。”
“怎么传的信?”
“她好像驯化了一些鸟,漫山遍野地找我。”
纪无情轻笑一下,这小狐狸虽然招人嫌,悟性倒很少辜负他的期望。
“那你去见她了没有?”
他接着问。刚处理完一整日的事务,现在没有其他要忙碌的事,耳边只有纸张燃烧的轻微声响,每日只有这片刻时间他能如此纵容自己稍稍放松。他并未有过如此体验,否则他就能发现,此时他与玄霏对话的口气,用语,气氛,情绪,皆与寻常百姓家中,父辈劳作回家,和子辈闲谈一天见闻时一样,平淡亲近得别无二致。
“没有,”玄霏说,“同样墓场的四周山间都有人把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师父你的命令。”
纪无情冷哼一声,“这天气了还找人在山里监视,是想等过几天他们都冻死在那,要是青旖没有学会御尸,就干脆把她杀了吧。”
玄霏细细想了一阵,又问道:“师父,前几日你们去的灵界,是什么地方?”
“你想去吗?”纪无情反问,转头看看他依旧平淡如故的表情,又转回来看着一块前方的空地,“想去,就找青旖带你去吧。”
“是,”玄霏应道,“我知道了。”
纪无情点头,示意他退下。待他离开,把门关好,他这才不紧不慢地,一边想着自己的徒弟上一次在自己面前自称弟子是什么时候,一边走进房间里的暗门。
教主寝殿里的暗道可通往总坛各处重要地点及出入口,是魔教教主大权在握的保障和象征之一,直到现在的祭司杀了上任教主,扶持纪无情掌权,一切原本专属于教主的隐秘和权力在他面前都不再是秘密。
这是纪无情自上任以来的最大心病,且随魔教版图的扩张而愈演愈烈。且不说他生平最厌恶被他人鱼肉的无能为力之感,就眼前的利益而言,他的地位也远不如一般教众眼中的那般稳固。
他冥墟祭司能杀第一个教主,自然就能杀第二个,纪无情可不想步那老糊涂的后尘。为此,他需要玄霏,需要青旖,需要无秋,甚至需要被他囚于牢中的长晴。
他走进关押故人的囚牢,长晴的面庞上映着跳动的火光,看起来正睡得很平静。
“别装了。”纪无情冷声呵斥。
过了一会,长晴才懒懒地撑开一半眼皮,似乎真是被扰了好睡一样。他猫着眼打量了一会眼前气势汹汹的纪无情,就又靠回到刑架上,把眼睛闭了回去。
下一刻,他的喉咙被一只手握住,掐紧,森寒的内力由外而内灌入全身,他再也不能自在地打瞌睡了。
“干什么?”
他轻声抱怨,为呼吸受阻的不适皱起眉。纪无情见他这么不情不愿地搭理自己,便只稍稍放松了一些手上的力道。
“你当真不说我的剑在哪里?”
纪无情盯着他问,虎口抵着他不时颤动的喉骨,随时可以把这一小块柔滑脆弱的软骨捏碎在他喉咙。
长晴听他提起无秋,懒散的脸色瞬间冷下来,“你的剑?”他轻蔑地反问,毫不惧于喉间逐渐收紧的压迫,“谁说它是你的剑?”
“不是吗?”纪无情没有动怒,只是不以为意地哼笑一下,“当初是谁说把它送给我祝我剑道大成的?你不会连这也忘了吧?”
“那又怎样?”长晴毫无畏惧地跟他对着呛声,“我找的材料,我雇人铸的剑,和你有什么关系?就算曾经送给你,我早就把它收回来了。你要有本事,你自己去灵界再把它找出来。”
纪无情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它当传家宝送给你那没用的徒弟了。你要是不想她死得太难看,最好就把实话说出来。”
“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长晴说得悠哉,“好好在这做你的地头蛇就算了。我可不忍心看你的小徒弟受一遭丧师之痛。”
“那你就忍心让你的徒弟受这一遭?”纪无情抬起一个不怀好意的淡笑,“反正不管你是死是活,她终归要试一试给人送终的滋味了。”
长晴的脸色再度冷峻下来,这下连眼底的情绪都冰冷地冻结,就算纪无情没有与他做过十数年的挚友,也知道他此时是动了真怒了。
“如果你想,你可以把你的难处告诉我,”长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压住心底永无止息的钝痛,拿出最后所有的诚恳,一字一句劝导误入歧途的挚友,“我可以尽我所能,用我在灵界的所有人脉来帮你。但如果你让他死在你手上,你是在断你自己的后路。”
“后路?”
纪无情的表情惊奇得就像听到个滑稽的笑话,他松开长晴的咽喉,仰头大笑。
“你当初带着无秋回到灵界,让我在内力尽失之际,手无寸铁地独自面对魔教围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我留一条后路?”
他带着未尽的笑意反问,惨痛的过往从他口中说来,只滑稽可笑得像是在说别人的笑话。
“你不就是最在意你的灵界,你的狐族,你的徒弟,乃至这个小小仆人了吗?”他盯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长晴,心底涌起复仇的扭曲畅快,“你们狐狸的女王都死在我手上,我杀一个她的女儿,和她女儿的仆人,会是什么难事?”
“如果你不杀他,风茗在知道真相之后不会恨你。”
连长晴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说辞太虚弱,太无力了。
“真相?”纪无情轻蔑地嗤道,“真相就是她敬爱的师傅其实是个见利忘义之辈,这冤冤相报要算清楚源头,她要报仇也应该找你来报,而不是找我。”
“你留我这条命,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受这种折磨吗?”长晴无力地叹息道,“我说过,我能够,也可以帮你——”
“……”他虚乏地闭了闭眼,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眼前的人找回但凡一丝理智。
“就算是为了报复我,”他极悔恨,极哀痛地叹息,“就算是为了报复我,告诉我魔教对你做了什么吧……”
纪无情将他的哀恸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只感讽刺而已,根本不为所动,只是讽刺地冷笑,“你不必现在就知道,以后你的徒弟会自己告诉你的。”
“她不是拿了我的剑吗?”他迎着长晴愕然的目光,冷笑愈发狂傲疯魔,“也许你还让她学我的剑术了吧?哈,果然不错。好啊,这我倒要看看,等她熬过了魔教对我所做过的一切,以为终于柳暗花明,却发现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竟然全都来自于我这个仇人的时候,她会怎么看你这个无情无义,冷血冷心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