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青旖在湟中城门迎接只身前来的纪无情。他裹着和祭司一样的乌黑斗篷,长长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毫无血色的嘴唇和下巴。青旖走到他的坐骑前,正要说点什么,却见他朝自己伸来只手。青旖一愣,差点忘了他在寻常人前的身份是她的义父。她原先根本不同意,但纪无情安排的事从来不由她反对,她除了接受之外毫无办法。
青旖原本只有担忧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现在不是乱想别的事情的时候,她抬手搭上纪无情伸来的胳膊,被他拉上马,侧坐到他身前,这样她只能靠在他冰冷的怀抱中。
“玄霏什么时候过来?”
青旖侧着头,只看马蹄下不停移动的石砖。
“想他了?”
青旖恼恨地抬头瞪他一眼,正看见帽檐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蛊术夺去了他为人的血气,让他的皮肤比上好的宣纸更苍白,加上他是个黑发黑眼的汉人,又常常穿着黑衣,青旖头一次这么近得打量他的面目,他这张脸简直可用“黑白分明”形容。
平心而论,他长得是有几分好看的,要是再文雅一点,简直要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物,就是苍白得太诡异,比起古画中的谦谦君子,更像故事话本里偷了人皮来骗人的骷髅鬼怪。
青旖气恼的瞪视只维持了一刹那,她的目光在瞬间松懈,流水一般漫过他的整张面孔,然后全数褪去。纪无情自然看得出这一切,诧异似的挑了挑他细长的眉尾。他的眉毛不似许多男人一样雄厚有力,细细长长地微微弯着,倒像是许多女子会刻意装扮的形状。要说他的徒弟也生得秀气,但至少一对直挺斜飞,棱角分明的眉毛还饱含剑客的凌厉威严,无意施展气场的纪无情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之主。
青旖重新撇开头,去看街边熙攘的人影。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复杂的低落心情从何而来,她竟然是在为纪无情所剩无几的生命感到哀戚。
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轻笑时的表情里也没有以前常见的阴阳怪气。青旖有点想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又不想问,被他那么一堵上话,更不想问玄霏的事,她就找不到别的话和他说了。想想他都要死了,多交待些事情给自己唯一的徒弟也是理所应当。
他们由是一路无话,默默共骑到青旖的住处。再过一个多时辰,柳离恨将会按照青旖所说的,来到这座已是魔教据点的客栈。他能不能活着离开,全看纪无情的心情。
青旖还是有点遗憾,为什么他没有带玄霏一道过来,她想知道他是怎么选中莳花馆,选中谢初蝶的。尽管她一再提醒自己,他们以后很大可能会变成敌人,但至少现在他们仍然是归属于同一组织的战友,更是一同长大的玩伴。她其实不想承认,但又无法否决,到现在为止,他们是彼此唯一的朋友,渐生罅隙的朋友。
她那千里之外的妹妹也同她一样孤独吗?她不知道,也从不去想。
她沉默地同纪无情在房间里坐着,等柳离恨前来赴约,等得无聊至极。纪无情在床上打坐,气息沉静得像具真正的尸体,她没那个性子,就背对过他的死人脸,趴在桌上闭目休息。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下属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