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担心,”长孙疏雨安慰身边惴惴不安的小辈,“不会有意外。”
玄霏当然知道,他也早已接受了纪无情迟早会离世的事实,可真正见到这场面,他还是有些难过。就算世人诟魔教教主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可在他心中,他的师父堪称人中豪雄。倘若他没有被祭司谋害,如今他会不会在哪个正道做武功最高,最受敬爱的长辈,又或是和从前的柳离恨一样,在江湖中潇洒逍遥呢。
长孙疏雨看他神情没有改变,忽然想起来,可能他是还不清楚状况。于是他又对他说得仔细了一点:“续命的术法虽然困难繁杂,但以他们的修为,完全可以驾驭。就因果而言,也没有违背情理,你不用担心。”
玄霏乍一听,还以为他说的是给长晴续命。可他随即想起,长晴本身应该并无性命之忧啊,他又回味一番长孙疏与说的“因果”,“情理”字眼,突然他心中有了猜测,难以置信地看向长孙疏雨。
见他满面惊恐,长孙疏雨就知道他果然并不知情。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就只是点了点头,肯定他的猜测。玄霏惊愕地看着这天昏地暗,狂风四作的场景,原来这仿佛日月颠倒的恐怖场面,是因为他们在做这样逆天而行的事……
狂乱的风声中,玄霏隐隐听见几点清脆的声响,他赫然看见,曲清瑜的发冠已经被风吹落,长发在风中舞动,恍如癫狂。忽然一声震天撼地的清亮凤啼从法阵中间响起,玄霏的脑袋被这一声啼鸣震得发昏,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一只遮天蔽日的巨大凤影展翅腾飞,随后是另一只与它形态相似的影子和它一起飞到天上。玄霏怔然看着这恢弘奇异的场面,这是两位施术者在向天证明,他们的作为合情合理,祈求顺遂吗,还是说,这其实是背水一战,放弃退路的宣誓?
他转头看向长孙疏雨,这刚刚还安慰他放心的前辈,此时也面色凝重。他忽然对他与月思渊的情谊感到羡慕,当他命悬一线之时,风茗可一点也不紧张他的安危。
渐渐地,搅动不止的风云停息下去。两位落鸿泛着紫色的灵力倏然消散,被裹挟在其中的符纸突然在同时粉碎,纸屑飘荡,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学。玄霏忽感额上一凉,他抬头一看,渐入春季,不久之前还晴朗无云的雪山竟然真的开始下雪了。
他正疑问这异象,身边的长孙疏雨突然冲了出去。符纸落尽,玄霏才看见他是去扶月思渊靠在自己身上。他和曲清瑜一样衣冠散乱,而曲清瑜尚可站在原地整理仪表,他靠在长孙疏雨怀中膝盖都微微弯着,好像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长孙疏雨把他打横抱了起来,玄霏才看见他下半张脸,和前胸的鲜血。
玄霏惶恐地看向躺在阵法中昏迷不醒的纪无情,和他旁边,卧在一堆白衣上的雪白狐狸。他四肢僵硬地跑过去,看到纪无情的胸口微微起伏,他于是伸手探向长晴的鼻子,等了许久许久,微微颤抖的手也没有等到活物的鼻息。
“曲先生,”长孙疏雨还没见过月思渊受伤,更不要说口吐这么多鲜血,皱着眉,连忙问曲清瑜,“他”
“他没事,”曲清瑜脸色发白,但声音中还没失了中气,甚至还轻笑了一下,“他那是自己气的。”
长孙疏雨惊讶地低头一看,见月思渊面无血色,腮帮发紧,好像正咬紧了牙,就算见到他的关怀目光,眼中仍然盛满他前所未见的勃然大怒,只是更多了一点意在向他索要安慰的委屈。长孙疏雨仔细回想刚才那声凤啼,那其中好像也满是怒气。
他大概能想象他的心情,于是不在这是非之地停留,抱着他匆匆离开。曲清瑜也准备要走,玄霏万分紧张地叫住他:“曲先生,我师父和……他们怎么样?”
“半个时辰之内,把你师父安置到灵界去,不然那位就白吐血了。”
玄霏问了曲清瑜才交代他后续事宜,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怠慢的后果。玄霏惊恐地追问:“为什么?他……”
“你把他当成没有修行过的灵界人就是了。”
这听起来,好像他以后已经不能离开灵界了。玄霏心中愁苦,又追问关于长晴:“那……长晴他……死了…?”
“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曲清瑜不轻不重地看他一眼,示意失态的年轻人注意对长辈的尊敬,“意思就是他以后可能会醒。”
“多久以后?”
“也许一百年,也许一千年。”
玄霏惶恐地看着这地上的一人一狐,心中崩溃无法言语。他该怎么告诉风茗这个消息,他根本就不敢,不能告诉她关于这事的半个字!
“你现在就可以把他们带走了,”曲清瑜整理好仪态,及腰长发自在披散,神情悠闲得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然你师父会变成一个老头子。”
玄霏抑住心中的恐慌,把纪无情背到背后,又一只手抱起长晴,带他们回到风茗在擒风林中的木屋。落地之后,他再探长晴的脉搏呼吸,总算探到他胸口中切实的震动。
施术时的景象皆被障眼法遮住,但天地间的风云变幻就无可遮挡。魔教正值新教主登基,迎来雀仙这双喜临门的时刻,突然天降异象,一时人心惶惶。教众在情急之下又发现,新老教主都不见了,平常管事的柳离恨也出了远门,顿时更慌了神。是以曲清瑜一下祭坛就被血蔷薇带着几个性急的教众堵住,他顿时懊悔,自己竟然一时松懈,忘了在这大事后匿踪,现在还得给那对师徒善后。
“曲先生,刚才是怎么了?两位教主呢?”
血蔷薇皱着眉问他,看他罕见地披头散发,衣衫也有点凌乱,不禁心下更加惊疑。
曲清瑜本想说纪无情已经死了,但转念一想,要是真这么说,他要做的事就更多了,于是他托辞道:“雀仙觉得你们怠慢,向我抱怨了一阵而已。”
血蔷薇满脸写着不信,她是从一开始就不信什么雀仙的,可大势所趋,她为了不动乱人心,只能接受。她还想再问,曲清瑜面上渐渐浮现几分不悦,她立刻识趣地闭嘴,带教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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