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节 虾戏水(1 / 1)汪元梓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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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由汉字中“日”和“辰”演化而来,意为“日出而辰耕”。每一个勤勤恳恳的劳动者们都明白“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样的道理,因而这一小段时间在每天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显得尤为特殊,甚至影响了劳动者们的生活规律和饮食习惯。

西安人喜欢在清晨来一碗羊肉汤,再撕扯一块劲道十足的馕饼,先对着汤碗吹一吹,尝一口新鲜的头汤,再将撕碎的饼块泡进去,呼噜呼噜地来上一碗,心头暖和了,可以开始迎接新的一天;江南人更有品味,主妇们会端上一碟碟精心腌制好的小菜,再将清晨时分熬制好的米粥端上桌面,还有用掺杂着鸡蛋的粗麦粉烘制而成的点心,然后这群勤劳能干的中国女人们会叫醒自己的孩子和老公,幸福的一天从这一桌精致的早餐开始。

而在淮城,人们更加倾向于另一种食物,这是由于淮城独特的地理位置以及它特殊的产业领域所形成的,淮城肉汤。虽然名为“肉汤”,但这一道独具特色的美味和肉的关系并不大。任劳任怨的淮城汉子们在每天艰苦的矿下工作中挥洒着汗水,而心灵手巧的淮城主妇们发明这一道既能够补充体力,又可以补充盐分的美味佳肴。头天晚上用大块带有筋肉的牛骨加上调制好的味料,熬制足足八个小时,清晨揭开汤锅,香味浓郁而熏鼻。加入粉丝、菜心、豆制品,涮熟后盛入碗底,用汤勺舀出乳白色的热汤撒入,再抓一把新鲜的香菜叶和蒜花,一道令所有淮城人口涎三尺的淮城肉汤就出锅了。新鲜的肉汤香咸可口,熬制了一夜的筋肉酥软劲道,伴上香菜和蒜花的独特口感,能够让牛肉的鲜美和配料的调和在食客的味蕾上绽放,让每一个淮城人都念念不忘。

淮城虽小,但肉汤铺比比皆是。其中一家号为“二十六”的肉汤铺最受欢迎。每当街上行人开始多起来的时候,这家铺子已经里里外外都是喝汤的淮城人了。“老板!来两碗肉汤,三块饼子!”。“老板肉汤一碗,饼子要现做的。”。都是乡里乡亲的,大家每天早上都在这里喝上一碗热汤,再互相聊聊家长里短,等到日头上了门檐时,再慢吞吞地迈向熟悉的矿井,开始今天的辛勤劳作。

“杨爷,您来了。”

“早啊,杨爷。”

一名四十来岁的男子微笑着点头,回示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们。店老板看到他后主动从后厨走了出来说道:“杨爷今天这么早,老规矩?”。

男子笑呵呵地坐下来回答道:“老规矩呵。”

老板连忙走回后厨,大声地吆喝道:“肉汤一碗,要头汤!饼子两块,要现做的!”。

杨爷不姓杨,他姓张。也不知道他老爹老张头是怎么琢磨的,给张杨起了个如此张扬的名字。可能跟老爷子出身行伍的身份和侠义肝胆的性格有关系,张老爷子过去在淮城算得上一号人物。他早年参过军,复员后回到淮城警察局,那依然是正气凌然,愿为老百姓打抱不平,愿为乡里乡亲们处理麻烦事。在职的时候人人都说老爷子是个尽忠职守的好警官,退休以后人人都说老爷子是个侠肝义胆的老英雄,老爷子在淮城算是声名显赫,直到老爷子几年前见了马克思。而儿子小张也熬成了老张,这位老张在邻里中名声像他老爹一样不错,乡里乡亲拜托的一些琐事张扬的原则是能帮则帮,大家冲着他的为人处世和那身警服,都称一声杨爷。二十年社会的沉浮,已把当初那个血气方刚的张杨变成了如今杨爷。张杨接受了很多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接受的现实。他开始渐渐明白老张头行事规矩的缘由和底限,从前他对老爷子的做法不屑一顾,张杨认为老爷子贪图虚名而不务实权,到头来只能够在副职上退居二线,二十多年未能更进一步,而后来张杨才明白了老爷子以退为进的智慧,明白了为何老爷子一无靠山二无家底却能够在淮城立足二十年岿然不动。他开始渐渐结识年轻气盛时不屑与交往的百姓,开始了解了那些汪洋大海中小鱼小虾的重要性,最终当张杨开始变成杨爷时他终于明白:自己也不过是这群无数只鱼虾中的一条。张杨一直想活成一条大鱼,在这条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的链子中站到最顶层,而如今的杨爷一直在将自己置入虾群之中畅游江湖水。虽已至四旬,但张杨藏于虾米之中却身怀吞吐之心。在少数知情人眼中,张杨和他的老爹老张头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倘若张杨的老爹仍然在世,知道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定会被张杨气死。

吃完一碗肉汤,张杨浑身出一层汗珠,他扔下一张纸币,冲老板点了点就转身走了。身后传来店老板热情的招呼声:“杨爷慢走~”。

张杨一面走着一面哼起了小调,他心里非常痛快,近来有一件大事找上了他,完成了即可收获一位大人物的人情。这位大人物身居高位,甚至连接头人都不敢透露他的名讳,接头人告诉张杨他不需要了解太多,只需要帮他做好这一件事情,张杨冲着接头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张杨来到了办公室大楼前,打招呼的熟人越来越多了。

“杨爷早。”

“张先生早。”

各式各样的人,五花八门的称呼,代表着不同的身份,以及和张杨的关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张杨对急匆匆迎过来的一位年轻人问道。

“按照杨爷的吩咐,人昨天就提过来了,放在晾了一天。”年轻人回答道。

“哦,给饭吃了吗?”张杨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此处是他的独立办公室,门牌上标识着他的姓名和职位。

“没有。”年轻人有些心虚地问道“要不给他弄两个饼子?”

“不用,就这样挺好。你出去吧,剩下的别管啦。”张杨摆摆手,等到年轻人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说道:“等等。”

年轻人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他的老板。

“这件事你没有告诉其他人吧。”张杨仔细地观察着年轻人的脸。

“没有,这事就您知道,然后我知道。”年轻人回答道,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

“那边你用什么名义说的。”张杨不依不饶地追问了一句。

年轻人转过身子,挠了挠后脑勺回答道:“我跟那边说,我家有个小孩爱在外面闯祸,亲戚托我教育教育他。”

“嗯,很好,辛苦了。”张杨垂下头不再看他,开始在文件上写写画画。年轻人见状识趣地退出了办公室并带上了门。

“一定要小心谨慎。”张杨暗自想道。他看似在认真地阅读着桌子上的文件,实则内心的思绪早已飘向了那个小房间和里面的那个人。他要等到日上竿头时再去小房间,这个时间点是他一向的习惯,越是关键的时刻越需要保持原状。

猎物已经在小房间放置了近二十四个小时,这是张杨一贯的手段。长时间与外界的隔绝会给人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压力,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很容易被撂倒,在经过漫长时间的压迫后,张杨集中力量迅速突破的各种人不计其数,张杨对自己的手段很有自信。这次的猎物张杨觉得非常简单,但这一单生意的接口让张杨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待到钟表指向晌午,张杨才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泡了一杯浓茶,端上他有些脱屑的磁茶缸走向了小房间。这个茶缸是十二年前老头子给的的奖励,那年张杨正是少年得志时,做事带着一股子冲劲,而这块现在市值不到十块钱的磁茶缸,算是张杨对老头子的追忆。在张杨漫不经心地步子迈入小房间之前,他收回了短暂的回忆,轻轻地推开了小房间的门。

出乎张扬的意料之外,猎物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温和地望着他,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在那一瞬让张杨想起了一位故人。仅是一刹那间,张杨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也默不作声地带上门,然后走到猎物的对面坐下。“姓名。”张杨问道。

猎物看似年幼,但他眼中的镇定像是远远超过了表面年龄。他依旧冷冷地看着张杨,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从张杨的脸到张杨的衣着,甚至张杨手中的那块茶缸。“性命。”张杨继续问道。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吗?你偷了不该偷的东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张杨拧开钢笔的笔帽,打开记录本。

“十一月二号晚上你在哪里?”他一笔一划地在本子上写着,看似平静但心里已经有一丝诧异,这个猎物有些异常,这是张杨遇见过的第一个被了二十多小时还如此镇定的猎物。一丝凉意在张杨心底涌动,冥冥之中他预感到这最后一单生意可能会砸在手里。而就在张杨决定用拳头代替问答时,对方出人意料的开口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张杨感到有趣,他解开衬衣手袖的纽扣,将衣袖一圈一圈地卷起来并问道:“哦,那你说说看。”

猎物的眼中闪过一丝愚弄的神色道:“我按照你说的做,你让我签什么我就签什么,让我背什么我就背什么。”

张杨越觉得诧异越觉得有趣,他不禁细细打量了猎物一番,决定不管对方怎么做,他要先给这个孩子一些苦头吃。张杨扣上了小房间的门,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毕竟对他这个年龄来说,这也算是一种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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