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般的男低音,温润如玉中又带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鄙人沈万钧,年二十,家中独子,父母双全,以田糊口,未婚。”
他一开口,倪双就被他悦耳的声音迷住,目光也不由缓缓地向他注视过去。
“咳咳~”
许是被她注视的目光看得难受,一阵剧烈如天崩的咳嗽从沈万钧优雅的嗓子里翻滚而出。
“不,我想问的不是这个。”倪双被那咳嗽声回了魂,一脸窘迫地凌乱挥舞双手,“我想问……”
“你丑,正合我意。”
当着姑娘的面儿,哪有人明目张胆说丑的,这人是不是脑子有伤?
倪双顿时把心底对沈万钧那张俊脸和悦耳声音的好感,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还附送了一记刀子眼给他:“合你意,我就得嫁给你啊?凭什么?”
“十年假夫妻,万两雪花银。”
“有银子了不起……”
双手叉腰成双把儿金樽状的倪双,她后面的音节还没有发全,却忽然意识到沈万钧这是要跟她做契约夫妻,似乎还开了个高价儿,不由想起柱子媳妇儿脚上草鞋都磨破了还穿,又想起倪大嫂衣服上的补丁,以及眼前家徒四壁的破屋儿,虚了声音:“是挺了不起的。”
打小就没有受过穷的倪双此时有些动心,于是蚊子大小的音量问沈万钧:“十年太久了,我的青春没了,嫁不出去怎么办?”
对于倪双所担心的,沈万钧并没有立刻出言回应,只是拿出绢帕,擦了自己的眼睛好半天,才与她说:“那就五年。”
擦眼睛干什么?委婉形容她长得丑?觉得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不行,五年也长。”在暴走边缘的倪双竖起一根手指,算是告诉沈万钧自己能够承受的期限。
沈万钧从怀里拿出一张价值万两的银票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学着她的样子伸出三根手指:“折中,三年。”
以田为生的男人,咋掏万两的银票这么痛快,不会是糊弄她的吧?
“我不要银票,必须现成银子。”
“稍后奉上。”桌面上的银票未收,却见沈万钧从袖子里取出门房四宝,就低头开始写起欠条来。
看到这一幕,倪双这才意识到沈万钧是有备而来,生怕落入什么圈套里,连忙喊他停笔。
“那就再加一万。”停下动作,沈万钧星眸毫无波澜,似乎这只是一桩普通买卖。
倪双没挨过穷日子,也不想过穷日子,出手阔绰又样貌出尘的沈万钧,还真就硬核打动了她。
只是人与人之间须得相互坦诚,才能建立起信任机制,从而达成交付关系。倪双深思再三,还是拉住沈万钧问道:“你为什么要找我做假夫妻?我要听实话!不然,你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跟你假成亲。”
没想到眼前这丑得辣目又恨嫁的姑娘竟然会问他要原由,沈万钧不由对她有些刮目相看,细细斟酌一番后,答:“未有作为,不想嫁娶,又怕父母伤心。”
这倒算是个理由,但是倪双仍觉有些不妥,便要求沈万钧立下契约婚姻的字据。
“怎么写?”
听到沈万钧询问自己,倪双当即豪气冲天地表示,生活上互不干涉,行为上不得过分亲密接触,其他一切,只要不犯法,银子给足都好说。
沈万钧没有回答她,只是修长的手指,向她指了指院内,于是带着村民喜气洋洋布置新房的倪大嫂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此处无声,在倪双的脑子里却炸开了声,似乎在变相告诉她,你娘不会同意的。
新婚夫妇的第一夜,身为她母亲的倪大嫂,会不放心地蹲在门外听声也实属可能,倪双情感上表示理解,但是她理智上不能接受。
思忖再三,倪双依旧坚定地对沈万钧说:“就算我娘不同意,你也不得行为上与我有亲密接触。”
沈万钧心里想着家里父母帮着表妹对他的逼婚,又想着他离家前留下必娶一妻回家的誓言,星眸流转,便好言与之承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姑娘不必担心。”
听得出这是他的肺腑之言,倪双也知道现在自己何等尊容,利落拿起桌子上的三张万两银票,手指契约对沈万钧说道:“信任这东西,还是落在真金白银和白纸黑字上最稳妥,而这三张银票又真假难定,所以你必须得把你欠了我三万两银子的欠条附在里面,不然……”
“可以。”
沈万钧似乎是个不差钱的主儿,答应得极为爽快,手下的笔墨也十分苍劲有蕴,很快就写好了契约,交由倪双查看还有没有需要添加的。
都说字如其人,倪双见契约上的字迹如竹如兰,想来这个沈万钧不会是个小人,便假作一脸勉为其难地认可了他写的这张契约,随后将契约上的墨迹吹干,契约裹着三张万两银票卷在一起,状似顺手般全都塞进了衣襟儿里。
沈万钧看在眼中,并未叫她把银票还回来,这倒是让倪双开口提条件的胆子壮实不少:“大哥,你能不能跟我娘说,你明晚再娶我?”
“何故?”
在村民议论的时候,沈万钧就已经知道眼前的丑姑娘是个恨嫁的,此时听到她要推迟婚期的话,不由得一愣。
“成亲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的话,你就不能给我做人证了。”
倪双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沈万钧:“所以,大哥,咱们能改明晚成亲吗?”
“不能。还有……”沈万钧认为自己出现在她家里,就已经算是给她做过人证了,还顺带替她未来的小半生付了账,故而神色泰然地看着倪双,“请叫我夫君!”
“你这是无理要求,我表示拒绝。”
倪双抱着肩膀义愤填膺地说完,就见倪大嫂手挽着柱子媳妇儿走了进来,满脸疑惑地问她:“闺女,你要拒绝女婿什么?”
同与倪大嫂一起进来的柱子媳妇儿也听到了倪双话里的最后一句,以为她心里面还惦记着陈秀才,顿时神色紧张,快步走到倪双近前,劝道:“这么一表人才的公子可不好找,二丫啊,你可不能拒绝嫁给他。”
“你们……”倪双被两人的话说得无语加无奈,可又碍于原主恨嫁的性子,最终忍辱负重地喊了沈万钧一声夫君。
此时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的沈万钧,淡定地笑看倪双,却不知,他余生情路上的“兵荒马乱”,皆由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