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星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为了帮着保守吴佁仁女子的身份,执意坚持夜里自己亲自守护。坐在吴佁仁的床榻边,看着她沉睡中紧锁的双眉,张一星知道她又被那三个女人苦苦纠缠。
她们为什么要纠缠她不放?张一星一遍遍回想着吴佁仁讲的这三个女人的故事,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一片嘈杂声,不…不是听到…是看到,眼前有三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哭闹不休,各自边哭泣边诉说…果然如吴佁仁说的一般无二。张一星试图抯止她们,让她们安静一些让吴佁仁能睡个好觉。毫无作用,她们听不到自己的说话,似乎只有自己能看见她们,而她们看不见自己,无奈之余张一星只能做壁上观,看着她们喋喋不休的哭诉束手无措。张一星从梦中醒来,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如豆的烛火跳了一个灯花,但…吴佁仁分明闻到一股清冷的异香。
清晨,张一星陪着吴佁仁吃完早饭,看着皮包骨头的她只喝了几口粥,心中悲痛不已,曾经那个快乐的、单纯的、贪吃贪睡的吴佁仁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只剩如今连说话都费力的病人。
无法释怀的张一星睡不着,带着贴身小斯在京都的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满目望去:熙攘的人群、生意兴隆的又一村酒楼、李记烧饼、王记包子、再回首烧鸡…
这些都是吴佁仁喜爱的,如今它们都依旧如夕,可喜爱它们的吴佁仁只能躺在病榻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随时都有离开的可能。
张一星痛苦、压抑的心情不能释怀,心头如压着万担重石,令自己几近窒息。每一口呼吸似乎都留着半口气,留着的那半口气至于要干什么,张一星也不知道,如果可以他希望能送给吴佁仁,请她替自己呼吸,以便能在世上多些日子,张一星在心里默默的向天上的神灵祈求…
“走开…走开…我家人都快吃不上饭了,那里还有施与你的?”随着一声呟喝声,一个人撞到自己。张一星停下脚步,发现一个卖烤红薯的中年男子,正在推搡一个化缘的和尚,和尚后退时撞到自己。
烤熟的红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这也是吴佁仁曾经最爱吃的,买一个回去就算不吃闻闻香味也是好的。张一星暗暗拭去泪水,必竟一个大男人在街中流泪是件很丢人的事,对卖红薯男子招招手说:“买两个红薯…一个给这位大师,一个给我包起来…”说着从荷包里掏出碎银了付了红薯钱,然后连荷包一起放进和尚的钵盂中,“大师出来化缘辛苦,以后若有不肯布施的就自己买吧!”和尚淡淡看了一眼,谢道“多谢施主,阿弥陀佛。”
张一星接过递过来的红薯,转身之际又扭头看了一眼钵孟中的紫色荷包,荷包右下角绣着一枝白色的梨花,绣功精精湛栩栩如生。这荷包是吴佁仁让人绣好送自己的,她不擅长做这些精细的绣品,便描了样子让绣纺里的绣娘绣好后送给自己,即使这样张一星仍倍感珍惜。
今日张一星神情恍惚,既无意中将它送了出去,立刻心生悔意,伸手抢在和尚之前把荷包拿回,就在大家惊诧之际,忙解释道:“对不住大师,这个荷包我不能送你,送我荷包的人对我很重要,她恐怕以后再也不能…不能…再送我一个了…”不等说完,便哽咽着说不下去,只噙着眼泪将荷包中的金稞子倒进钵孟,把荷包揣进怀中。
钵孟中一个个金闪闪的金稞子,把个卖红薯的眼睛都看直了,兴奋而又不无漾慕的连声说:“和尚你今天是撞大运了,遇到贵人了。”和尚仍旧不为所动,淡然看着眼前一切,不疾不徐的说:“施主印堂发黑且面带愁容,似有一劫…施主可否方便将荷包再让贫僧看一眼?”言毕温眼看着张一星有些惊诧的样子。
张一星确实有些意外,自己印堂有无发黑不知道,但满面愁容定是有的,只是不解为何要看荷包,这个和尚也是不近人情,都说了不能送了。张一星迟疑着掏出荷包,和尚拿在手中仔细端祥一番,复又还到他手中,道:“这位送你荷包的姑娘,现正身体不裕,恐命悬一线…”
张一星呆在原地,半晌反应过来,如救星般拉住和尚的手说:“师傅救命…我家中确有病人危在旦夕,求师傅搭救!”言毕就要下拜,被和尚拉住:“施主切勿行此大礼!俗语曰‘结善缘得善果’,施主如此慷慨,心中所求我师兄或可相救,一切皆看缘份,啊弥陀佛!”
张一星回到府中,与清晨离开时截然不同,清晨时心中一团死灰,而现在充满希望。惦记和尚的话直接来到兄长书房,才知道自己最近一直担心吴佁仁的病,却不知道宫中太皇太后生病,皇太后要去大相国寺祈福,哥哥奉旨负责担任此次祈福指挥使,不日就要动身。张一星听完心中一动,天意!真乃天意!大相国寺正是化缘师傅的师兄修练之地,仁儿命不该绝!第二日命芸荳细细收拾了必备物品,第三日便随皇太后祈福队伍一同出发,浩浩荡荡的朝大相国寺进发。
说来很怪,大相国寺是皇家寺院离帝都不远,早上出发傍晚就可到达。出门时吴佁仁昏昏欲睡眼不能睁,到了中午人便有些清醒,还让芸荳卷了车帘,说要看看马车外的景致。芸荳小心服侍在侧,待车队停下休息时,借着出来喝水的机会,偷偷在车边不远的地方哭泣。
这个时候身为护卫的冬至是不得闲的,虽有宫内的侍卫,但做为王府的侍卫自然用起来更顺手,所以他也被安排了其他的任务,路过看见芸荳哭得伤心自是心疼,便停下来询问一二。芸荳哭得抽抽噎噎,只说主子已经回光返照怕不成了。冬至听了心中难受但又无暇分身,只得去回禀张五星,奈何张五星骑马在皇太后的车撵护驾,心中焦急却也无法。
跟在皇太后车撵旁的张一星看见不远处的兄长异常,得知情由后拍马便走,急急来到队尾上到吴佁仁的车内,看见吴佁仁精神果然比出门时好些,心中悲戚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把吴佁仁揽入怀中。吴佁仁病了几个月,身体早已枯瘦如柴,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样长时间的马车颠簸那里受得了,这样靠着张一星倒也稍稍舒服些。
这是吴佁仁第一次离自己这样近,那怕晚上坐在她的身傍也不曾将她揽入怀中,此刻张一星心中既是满足又是伤心,不觉流泪。
“说些什么吧…以前你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吴佁仁感受到颈中滴落的泪水,说道。
张一星摇摇头,半晌哑着嗓子说:“我只喜欢听你说…”
“好吧…我说…说点什么呢?”吴佁仁想了想,自己生病以来张一星的悉心照顾,他对自己的心也不是没有感觉,既然自己时日无多,死前总要让他知道曾经喜欢过什么样的一个人。想到此说道:“今日我就告诉你…我的来历吧…我其实不叫吴佁仁。”
“我知道…上次你闹着要回家,我怕那天你真悄悄走了找不到你,就让人去你的家乡打听了一番,没找到你说的地方,我便知道这是化名了。”刚说了一句张一星就接过话去。
吴佁仁听后勉强笑道:“原来你早知道,还跟我装傻。你为什么不问我,不怕我是坏人吗?”
“一块相处几年,是不是坏人难倒我不知道麽?”张一星笃定的说。
“原来你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傻…”吴佁仁取笑他,然后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我说的都是假话,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我来的那个地方马路又宽又长,路上车水马龙,这样需要跑一天的路程,我们不要一个时程就到了。
人们在千里之外可以随时通话、看见对方,我们不用油灯照明,既便是夜晚也可以亮如白昼。男孩女孩都进学堂上学,人人平等,男子不可以三妻四妾,只能一夫一妻。如果夫妻过得不如意也可以和平分手,各自再寻找自己喜欢的人。
米放进锅中可以自己熟、水放进壶中可以自己烧开,人们住的房子高入云端,不要担心我们上不去,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也有人上去过…我就生活在那个地方,但是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你们这里,成了你看见的这么个人…我说得你听得懂吗?”
这些闻所未闻的事情,吴佁仁娓娓道来,张一星听了不是震惊而是更加悲痛,认为吴佁仁说的都是胡话,更加觉得她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