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再次坐到这张椅子上时,已经过去一周了。
好吧,这的确超出了罗无一开始的猜想。
人类,明明很脆弱,甚至死了都不能再复活过来。却总是会给你带来意外的惊喜,给这枯燥的生活带来一点点活力。
这也是为什么罗无喜欢呆在这里的原因。
中年人的变化很大。
浓重的黑眼袋卧在镜框下,两只眼睛时不时的失去焦距,无神的盯着空中。
许久未曾修理的胡须,拉拉碴碴的糊在脸上。
可以看出来他这几天不仅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好好收拾自己。
原本挺拔的身躯此时却微微蜷缩,衣服的褶皱凌乱,整个人一副被掏空的模样。
虽然他的确是快要被掏空了。
所以,哪怕他身上有一点点异味,罗无仍然对中年人表示自己的同情和体谅,并不嫌弃。
“来,喝杯茶,慢慢说。”
罗无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左手搬开椅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又重新坐下。
当然,这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更好的舒展开身体。
中年人晃了晃神,开口说道:
“我叫刘龙,在一家普通的公司工作。
大约两周前,不知道怎么了,我的运气变得很差。职场失意,客户被抢,站在街边等红灯,都会有失控的车子撞上来。就连家里人安排相亲的对象,也跟别人好上了。”
说到这里,刘龙顿了顿,瘫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闷的情绪。
啧啧啧,果然所谓的面瘫,只不过是没有戳到他们的点子上而已。
“几天前,我才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当我回到家中,踏入门的那一刻,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好像在我的身后,又好像在我的头顶,又好像...无处不在。”
“是幻觉吧,我这样说服自己。但还是不放心的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又一遍,什么也没有,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直到昨天晚上,我看到衣柜的缝隙中。
有一只眼睛...
在看我...”
说到这里,刘龙打了个寒颤,脸上的恐惧难以抑制的流露出来。
“我吓的闷在被子里,我把自己裹起来。脑袋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我的床沉了一下。
我感觉得到!
有什么东西!它爬上了我的床!
就隔着一层被子,贴着我!
我不敢动,也不敢想,就那样熬到了天亮,直到闹钟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来找店主您了。”
说完,刘龙接过刚倒好的茶,抿了一口。
嘶。
茶水像冰一样,从口腔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引起一阵痉挛。
店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蜡烛燃烧的“哔剥”声时不时响起。
“谁让你来的?”
“谁?我……我自己啊。”刘龙露出疑惑,似乎不太明白罗无为何这么问。又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瞬间的迷茫。
“今晚带我去你家看看吧。”
罗无轻轻叩着指尖,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店了。
一直在家里呆着,迟早会生锈的。年龄大了,还是要多走动走动的好。
更何况,有人想让自己出去走一趟。
“等我换身衣服。”
难得出去,罗无精心的挑选了一件纯白色的衬衫,肩膀的地方有几滴殷红。
“有点单调。”
说着,便从快落灰了的箱子中翻出一块银质的雕纹配饰挂在胸前。
配饰的边缘有些黑色的污垢,像是常年浸染上去的。
“这就好多了嘛!”
镜子中,罗无苍白的脸庞毫无血色,骨节分明的手上,可以清晰的看到暗青色的血管,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照现代人的审美来看,也是美男子一个。
“走,出发!”
店门再次关闭。
典当行又回归平静了。
一阵风吹过,羸弱的烛光随之熄灭。
黑暗中,响起倒茶的声音。
……
啊,阳光有点刺眼,看样子需要配把伞了。
不行,感觉要被晒化了啊...不对,我怎么会被晒化呢。
罗无伸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笑着和隔壁的老奶奶道别。
老奶奶住在刘龙家的隔壁,七八年的邻居了。可惜老伴走的早,膝下儿女又在外地工作,只好一个人住在这,每天出门散散步,唱唱曲儿,倒也过得还不错。
“好了,进来吧。”
刘龙的钥匙丢了,怎么也找不到,只好从公寓的管理处拿来一把备用钥匙。
咔哒。
门开了。
罗无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嗯,蛮熟悉的。
房间不大,五六十平米的样子。
进门左边是鞋架,紧贴着沙发摆放在一起,笨重的沙发让本就不大的客厅显得更加拥挤。
往里面是厨房,卫生间在对面。
卧室不大,床挨在窗户下面,一个巨大的衣柜立在床对面的墙边。
垃圾桶里的废物已经堆满,桌面上有着还没泡水的碗筷。更别谈随意的扔在地上的衣物。
这样的房间中难免会有些异味,刘龙应该是喷了香水似的东西,想要掩盖异味。
不过,罗无的嗅觉可不是一般的好。
“抱歉,家里有点乱。”
刘龙端来一杯冷水,递给罗无。
果然,进了家后,刘龙的脸色更难看了,泛白的嘴唇、无神的双眼,就像个...死人一样?
两人就这样坐到了晚上,直到十点钟的时候,在罗无的不断保证下,刘龙才不安的躺到床上,准备休息。
罗无关掉灯,让黑暗笼罩房间,不禁舒坦的支吾了一声。
果然还是这样更舒服。
滴答。
滴答。
墙上的挂钟发出匀速的声响,秒针机械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黑夜总是令人窒息。
它很神秘,也很诡异。
孕育着无知,滋养着恐惧,激发着官感丰富的想象,让你自己将自己吞噬。
啪。
随着指针跳动到凌晨十二点,空气中的温度仿佛下降了许多。
罗无稍微坐正了一些。
不远处的卫生间中,传来水龙头滴水的声音。
门在晃动,吱呀吱呀的。
钟,停止了跳动。
四周一片漆黑,一点点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
惨白中,刘龙僵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脖子斜过四十五度,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罗无。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妖冶的笑,嘴角咧起,几乎要张到耳朵旁,口水顺着嘴角低落在床上。
四目相视。
竟莫名的有些喜感。
罗无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有点反应才对。
于是,他起身翻出一个新的杯子,擦干净,然后倒上一杯冷水:
“要不...
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