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余间,同个问题被人提及两次,饶是时日无多的陆长青也来了兴趣。
到底是谁要置他于死地?
陆长青瞬间便想到了一个名字,祈宁慎。
其实这不难猜,陆长青乃是百年难遇的天门命格,此命格于修仙一途来讲算得上是天纵奇才,可于凡世而言却是个人人喊打的鬼儿。
何为鬼儿?祸国殃民矣!
祈宁慎作为一国之君,于情于理于国于民都不该让祸国殃民的鬼儿存活于世,更不该让其手握重兵,若不是还得仰仗陆家铁骑,他怕是早就容不下陆长青了,而陆长青尚在婴孩时期确实也受过他们祈家诸多照拂,惹不惹人嫌这点认知他还是有的。
只是此番被人连番提起,他却认为决计不会是祈宁慎,祈宁慎既已认定铁骑远比传闻可靠,那么为了祈国的长治久安,也断不会选在此时让陆家连失两将,甚至还百费周折借由南国之手来除掉自己。
一国之主若要他死,断不必如此麻烦的。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
陆长青为免被幻术所惑,直接封了四感,他手持昆仑剑气凛然,既是勾起了兴致,那他必定是要寻个答案出来的,毕竟在冯邱波等人看来,他是个颇有脾气的人,且这脾气还古怪的很。
“道友既是设法将陆某引至此处,何不现身来叙。”
......
此话一落,结界似是琉璃瓦罐般瞬息分崩离析,陆长青蓄势待发打算来个先发制人,却不料,崩塌的幻境仅算内核,外面更为广阔的天地仍是一方幻境,此处飞花泻玉,水雾缭绕,倒是个人间难寻的好景致,陆长青收剑感叹,若不是幻中之幻出其所料远没到松懈的时候,他倒是想躺下来偷个半日闲。
这么想着,陆长青也就这么做了,左右不过是绷着神经,舒坦着绷总比累着绷要好受一些,只不过他刚寻好一处干净地方尚未坐下,却听水瀑后面传来一阵笛音,那笛音婉转悠扬,似是纯净无忧又似夹杂着某种惦念,陆长青听了一会方去看立于水瀑之中的蓝衫神君。
那神君俊逸非常,正是与祈宁致有着三分相像却死于三年前的祈宁远,陆长青躬身行上一礼,“太子安好。”
听了此话的祈宁远未有丝毫意外,他甚为淡然的从水帘之中走出,一如出尘之莲滴水未沾,而后笛音一转,不知从何处竟是飞来数只灵鸟绕着他转,此情此景若还说是幻境着实勉强,祈宁远大概是将某处仙山搬了过来,只是他一介凡人,‘生前’并未听闻有过修道的经历,怎在‘死后’才三年便修的如此之能?
正在疑惑之际,祈宁远停在了陆长青方才选好的地方,而后从怀中轻柔的掏出一只雀鸟来,那雀儿羽色鲜亮隐有五色流光萦绕,一看便不是凡物,陆长青了然,祈宁远想来是得了什么造化方有今日之躯,而那造化多半与这只雀鸟有关。
谁人心中都该有处柔暖之地,若当事人无意提起,他自是不会涉足更不愿打扰,为免惊到他们,陆长青甚至还轻手轻脚的退到了水瀑前的一处水潭。
那水潭之水清凉澄明,让封了四感的陆长青都觉无比畅然,他突然想起幼时在蓬莱的一些趣事,一盏好茶,三两好友,一曲蝶舞倾城,当真是件件桩桩都狭着惬意。
只是往事之所以成为往事,全因时间法则的不可逆,人世间常说的‘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某刻’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仙力办不到人力更无可能,所以陆长青从不纠结于此,他只是追忆了一下,连惆怅都算不上。
此时,站在远处仿若一尊石像的祈宁远也有了动作,他珍之重之的将手中鸟雀托起来送去跟灵鸟一同展翅,可那鸟雀裹着羽翼瑟瑟发抖的模样,想来是不太情愿的。
只是,情不情愿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身为鸟雀不能展翅,这本就是有悖自然的一件事,祈宁远明白,鸟雀也明白,所以它只是僵持了一瞬就笨拙的扑扇起了双翅,那双翅扑扇的极其艰难,看的人很是于心不忍,但好歹是在众灵鸟的帮助下,勉强稳在了半空之中...
祈宁远紧张的盯了好一会才松口气转向陆长青,“陆将军无需客气,我已非宫门中人。”
陆长青谨慎道,“规矩不可废。”
“都说陆家出了个不得了的孩子,我还以为是什么混世魔王,不想竟是你这般规矩不过的模样。”祈宁远笑了笑补充道,“陆家将你养的极好,只是那些往事与我而言已做前尘,你大可不必替我执着。”
陆长青此半生有一半的年岁是跟着师父修行的,养成如今这般性子倒是跟陆家没甚大的关系,只是这些细枝末节倒也不必一一与外人道,陆长青点头以示回应。
“不过陆家,却然是会教养孩子,怀义兄尚在的时候,我便常同他讲,待到家国安定无需日日枕戈之时,便将陆家军营改成陆家私塾,那样的话,就可以帮着朝廷多养些像你这般像怀义兄那般的栋梁之才了。”祈宁远也回忆了一下往昔而后自嘲道,“只是未能如愿,如今想来倒是遗憾。”
“太子谬赞了。”陆长青仍旧很是客气。
祈宁远笑着摆摆手,“你无需拘谨,也不用反复试探我有无逆反之心,祈国被你守的极好,我无意争权夺势也不会与你为难。”
“是陆某小人之心了。”陆长青神色如常的拱手又作一揖,他虽被人戳中心思,但完全没有懊悔之意,甚至可以说,他本意就是要来恶心祈宁远的,恶心到他吐露实情为止,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没有意图他可不信。
不过照常理来断,祈宁远既得仙身,自然不会眼馋一个凡世的帝王之位,可动机不在杀机却不可谓无,从祈宁致的反应来看,祈宁远死的蹊跷,定是没得什么善终,所以,祈宁远的复仇之心合情合理,陆长青的的试探之心也是合情合理。
况且,他们兄弟之间的恩怨情仇,他不在意,他只是在其位谋其职,既然坐在将军的位置上,定是要为百姓问上一问的。
“应该的,我是已死之人,不管出现在哪处都该令人生疑,况且此番我却然是择了个不大好的时机。”祈宁远似乎是把所有在意都放到了鸟雀身上,所以对于陆长青的试探和质疑就显得不怎么上心。
“那先生可是有什么要事需要陆某来办?”
“我与你那三叔兄弟相称,你可随他的辈分唤我一声叔父,也可随致儿的辈分唤我一声大哥,一句先生平白添了许多生分。”
“......”
“此番前来,我却然是有事相求,怀义兄当初因我所累重伤不治,此事苟藏于心永不敢忘,每每思及此处都夜不能寐,只是可惜我早些时候没有本事救他,如今却被诸事缠住脱不开身去救他。”
陆长青微微愣了一下,“先生的意思是知晓救治我三叔的方法?”
“对啊,黄天不负,终是让我寻到了法子。”
“可是当才幻境所见,以蛊虫换命。”
“那到不是。”祈宁远也是微微一愣赶紧摆手,“怀义兄心存大义,若是用此法将他救活,定会遭其唾弃以死明志,如此大费周章的请你过来,自然不是要将怀义兄逼至绝境的。”
“是陆某失言。”
“不妨事,我近日得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一种法器,唤做九曲莲心,你可听说过。”
“未曾。”陆长青不解道,“这九曲莲心听上去也不似什么法器之名。”
“正是如此,它是一颗莲心因生在九幽之地极难采摘,又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所以被人当作了法器。”
“先生的意思是,此莲可凭空生出一副躯壳来。”
“倒也不是凭空生出来的,它是以白藕做架,人心为骨,而后再以魂魄慢慢生养出血肉来,古籍中记载的藕人便是由此而来。”
陆长青深吸一口气开始细细盘算祈宁远的话,莲藕人他不是第一次听说,可莲藕人是如何幻化而成的他却是不知,倘若这九曲莲心当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那用于救治陆怀义可以说是再妥帖不过,只是空口白话,又叫人如何信服,他甚至都不能断定眼前之人正是祈宁远本人。
“我如何信你。”
“信与不信在你,做与不做也在你,可救与不救,在我。”
“此话又是何意。”
祈宁远坦言,“小兄弟是我寻来帮忙的众人之一,当然九幽之地并非人人都能来去自如,所以你也是最有望能拿到莲心之人,我费了些心思做下此局是为了作为交换,来替你解开心中所惑。”
陆长青哂然一笑道,“我怎的不知,自己心中还有何种惑事。”
“你母亲的死,父亲的亡,祖母的逝都系与一人,为何不惑,你可不似有仇不报之人。”
“......”
“想来你心中已有答案,当今圣上并非我的弟弟祈宁慎,而是我的父亲,他当年使用禁术抢占我的身体未成,转而求其次便占了慎儿的身体。”
祈宁远叹息一声接着道,“想要长生不死,他终究是寻了个好法子。”
“所以...当今圣上是,先皇!”不顾父子伦常,强行占据儿子的身体,这是可等匪夷所思之事,陆长青惊的差点说不出话,他也终于有点理解祈宁致了,那组青瓷摔的着实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