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尚川都在询问自己,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同死侍一样被神所诅咒的无法死去的人,还是被神明所亲吻过的幸运儿?
还是注定了要和西西弗斯一样,推着石头无休止地走向山上,然后无力地看着巨石又从山顶前一步滚下去。
然而一切的疑惑都在现在的这一刻被揭开,
头一次的,尚川如此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的本质。
他拿着冰冷的手术刀,认真且不带有一丝迟疑地把对方的心脏割下来。
而他自己的心脏一放进去,就像是回到了家里,从断裂的伤口上面迅速增值,并且死死地咬住了被割裂的伤口。神经与神经,血管与血管快速对接,以强大的自我繁殖能力为基础,将两者迅速结合在一起。
它在欢呼,在雀跃。
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能够独立完成这样的手术?
被放进去的尚川的心脏迅速地开始工作,强有力地跳动了起来,丝毫不因为自己来到了陌生的家而觉得羞涩。
它开始工作,将属于尚川的血液迅速推送到她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穿行着的,迅速增值的属于尚川的部分像是勤劳的蜘蛛,一点点将这具尸体身上所不完美的地方补完,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迅速愈合。
很快那些吓人的裂口就不见了,甚至连之前放进去的巨大伤口也消失不见。
依旧是一具完美女性的酮体。
只是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她的眼睛又恢复了常人的样貌。
一人生,另一人死。
“我回来了,尚川。”她的眼睛再度睁开。
她的猜测是没有错的。
只是短暂的失去了意识,她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迅速地从死亡的界限拉了回来。
是不是该把这个家伙绑起来,专门研究他的异常?
陌生人的心脏此刻在她的胸腔里跳动着,推送着地血液像一柄重锤敲打着瓣膜。
复苏的身体还有着大量失血后的虚弱,可她能感受到身体的力量正在快速地恢复。
还有些,微妙的不一样的地方。
这具身体得到了新生,而且也暂时得到了这个灰雾世界的权限,不再和以前一样会因为对于未知感觉到惶恐。
在此时,这个世界正在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有什么无法言语的东西将自己和这个世界,和这个自己身边的人联系了起来。
低头望去,尚川现在已经暂时性死亡,倒在了浴缸边。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尽管这个怪物能够复活,可还是要遵循一下死亡的形式,给那么一点面子。被掏出了心脏,怎么说也得死了吧?
姜宓从浴缸里面站起来,扶起尚川的身子,轻而易举地把他拦腰抱起走到了外面的卧室里。
把他放到沙发上躺好。
闭着眼睛的尚川躺在沙发上的样子像是吃下了毒苹果的王子,安静地假死。
此刻里面死去的灵魂正在随着肉体的复原而悄然苏醒,死亡的冰冷和灵魂的炙热同时出现在这具尸体上。
失去了心脏的胸膛里已经诞生出了新鲜的肉芽,如果不去人工干涉的话,很快那里就要重新长出一个鲜活的心脏。
抓着属于自己的心脏,姜宓把它像是启动机关一样放进了尚川的胸膛里。
在属于姜宓的幻听世界里,此时听到“咔哒”的一声,像是齿轮和齿轮咬合在一起。
姜宓低下身子,轻轻地抱着尚川。
感受着他还未消散的味道和温度。
有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即便是外表的躯体再怎么迷人,也无法掩盖他非人的事实。
属于男人的味道在腐烂变坏,而在这具身体里正流淌着黑色的灵魂。
他是恶魔,也是怪物。
再一次的,姜宓又确定自己对于他在现世世界里的定义。
越是了解他的本质,就越能感受到那股不详的气质,活像是一摊腐朽的烂肉。
基于这个认知上,不得不让她思考一个问题。
肉体和灵魂,到底哪一个更加高贵?
他的躯体只不过是一个被世界所认证的模板,即使再复活一千次、一万次,都依然还会是那个样子。
他的灵魂会在死亡的时候消失,等待着肉体的再度复原。
从前者来说,尚川的灵魂是独一无二的,而肉体只是他的暂居地而已。
但从后者来说,他的灵魂是后于肉体存在的,只有拥有了肉体,才能表达。
那么在这两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吸引了她?
是那完美的身体,还是那不详的灵魂?
姜宓不知道。
但现在她能肯定的是,她现在更加爱的是那个本质的、没有完全暴露出来的,现在也只能隐隐约约感应到的东西。
不仅仅是尚川的特质,还有自己的内心。
就和有人疯狂地崇拜热爱着泥偶、雕塑又或则是压根就不存在在现实里的,观念上的东西。
是不是活物,甚至有没有人的形态,里面有没有人的灵魂都不要紧。
因为选择了他,他回应了自己,所以自己才会这样发疯了一样爱上他。
所以他是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定义了他,使他成为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才是生命、以及她心底里澎湃着的感情的来源。
人是一种局限的生物,人类的认知历史就是一直在做着同一件事情,不断地往一个又一个事物、现象贴上标签。然后通过这种由自我发出的自我观念来认知这个世界,但凡是没有贴上标签的东西就是未知的、恐惧的。
对自己认知到的东西感到亲近,对于未知的东西感到惊恐。而当未知变成已知、被人所允许的时候,那种恐慌便又变成亲切。
换言之,人的一切认知架构都处于一种长期的空想之中,并基于一种后天方式加工。
认知是主观的事情,并非是事物的本质,这是一种最伟大也最愚笨的思考。
也正因此,人的恐惧在于害怕失控、在于接触未知,在于无法套用已有的经验来认知世界。
恐惧不源于恐惧,也不源于事物本身,而是人后天加上去的观念造成了恐惧的范式。
人是人感知的主宰。
从这个逻辑来反推,便可以从此论证感情。
只有觉得爱,才会去爱。
名为姜宓的少女于见到他的第一刻就清晰地明白到了这一切。
她是如此坚定地相信着自己的感情。
所以才病态地热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