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灿去广陵的时候，任尔东做了一把折扇，画上画的是竹林深处，山间景色，泉水溪涧，这是任尔东画的，也是他听许灿琴声时的感受。

“你能不走吗？”任尔东微微避开了许灿的视线，如同再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许灿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躲在许北岩怀中的许烟雨，还是没有上前安抚一把，道：“许烟雨还不懂事，但也乖巧，我走后，她若是惹你，你不要与她一般计较，她不能喝药，生个病什么的可能也不能顾全，若是能照顾一些就多照顾一些吧。”

许灿直接岔开了任尔东的提问，无疑，他不可能不走，这一点任尔东也知道，只是他还是想问一问。

任尔东也顺着许灿的视线看向了许烟雨，依稀还可见许烟雨的眼泪，“我知道，我会把她当做妹妹看看待。”

“多谢。”许灿道，却又不觉一笑，“总觉得能从我口中说个谢字很是不易。”

许灿很少道谢，谢字也不轻易也言说，总有些不羁在其中，但这句多谢却是真心实意之情。

“的确不易。”任尔东话语之间从袖中拿出了折扇递给了许灿。

“送我的？”许灿接过，打开扇面，看了一眼扇面不禁抿了抿嘴，“这画的是什么？竟然如此草率？”

许灿心中心中已经燃起火苗，摊出手道：“还我。”

“不还，”许灿装作格外挑逗之态，用手旋转了一下扇子，“尔东师兄送的，那我可要好好拿着。”

那是许灿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任尔东为尔东师兄，平日里总以“任尔东”来直呼其名，任尔东心中也不觉一笑，甚至也不知到底是因何而笑。

也是在许灿走后，许烟雨写信是最为频繁的，三天两头写信也是常有的事，说的也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之事，许灿便少有回信。

但任尔东也看过许灿的回信，信上说的是让许烟雨少些写信给他，说是他看不过来。可却反倒因为这封信，那一月里，许烟雨竟然写了二十八封回信，倒也成了之后三人玩笑之时的趣事。

任尔东也曾经想写过，可往往提笔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身份写信有些于理不合，可更为可怕的是这种思念的萦绕不绝，这种想与一人分享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美好的事物，就是单纯地想见一人……

任尔东陪许北岩去孤山祭拜的时候问过许北岩，而如此思念一个人，值得吗？

“不值得，斯人已逝，徒留空想罢了。”许北岩回道，摩挲着石碑上的文字，“可即使得知不值得，却依旧思念，不是吗？”

“尔东不懂。”

“当倾心一人之时，总会回味彼此之间的点滴，浅笑自语，窃喜假怒，都是因为那一人，思念是阻隔不断的，不会因为你的否定彼此的倾心而消失殆尽，时间会消磨，但它消磨是分离时的伤感，而非思念。”

任尔东不语，有些木讷，可许灿是男子，对男子也会有这种情感吗？

任尔东没有承认，他以后，必定、必定不是因为许灿而心动。

情感的越驳斥，便是情感的反噬。

当许北岩让任尔东考虑婚姻大事的时候，任尔东一时间有些踌躇，他从未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面临成家，可更为让他踌躇的是，他好像明白了自己心里的感情，他不想成家……

因为当时他的脑海里跳出的是许灿，无论是儿时年长，喜怒哀乐，还是哭笑怒骂的许灿，都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任尔东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必定是疯了，怎么会倾心于一个男子？

可，那就是简单地喜欢一个人，不管许灿是男子还是女子的那种喜欢，他为何会喜欢上许灿？明明、明明那么不羁的一个人？

任尔东去了一趟广陵，准确来说是绕道去了广陵，赶了两天的路程。

任尔东本来有很多想说的话，可到了千容斋门口却又退步，他该说些什么呢？后来他在门口等了一天，亲眼看着许灿出了千容斋，可自己却没有上前一步，就那样望着许灿走出了千容斋，便走了。

任尔东那时候便懂了许北岩说的话，“可即使知道不知道，却依旧思念，不是吗？”

“是的，会依旧思念。”

后来，任尔东随着许灿去了广陵，总觉得，如果不和许灿一起去，他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许灿了。

那一年新春，吃完年夜饭，许烟雨便自个回了房间，许灿却偏要拉着任尔东熬年守岁，又拿出一些酒来，千容斋本就忌酒，不到五杯，许灿便趴在了桌上。

眼看着时辰，还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任尔东也不再强求什么，将许灿拖回了房间休息，刚把许灿安抚到卧床上，便听到许灿模模糊糊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喜欢我……”

任尔东突然停顿了一下，转瞬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为许灿铺盖好被子，“你在说什么？”

“大家都很喜欢我……”许灿翻了一个身，又把被子踢开，“大家都很喜欢我……我可是、可是千容斋的斋主……”

任尔东突然笑了，像是一种自我调侃之笑，又把许灿被子重新盖好，“嗯，大家都很喜欢你。”

许灿朦胧的眼睛睁开了一点儿，看见是任尔东，笑道：“你也很喜欢我……”

言此，许灿越有些疲累，便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任尔东沉默了许久，一直沉默到看着许灿睡去，“嗯，我很喜欢你。”

他突然想起许灿不在许府的一年新春，他看着满城的烟火，灿烂炫目，耳畔欢声笑语，许烟雨拉着他也一同放着烟花，看着面容有几分相似的许烟雨，任尔东想着若是许灿能看到该有多好，若是许灿能够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如今，这个人就在眼前，在他身边。

任尔东微微捂住了许灿的眼睛，亲了一下许灿嘴唇，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微微有一些白酒的气息，有些香醇。

那一刹那，窗外烟花竞相绽放，宛如那年新春，绚烂夺目，五光十色，可不同的是，此时在任尔东身边的是许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