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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这个人穿着厚厚的皮袄,头上戴着皮帽子,只露出半张皱皱巴巴的脸,两只浑浊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这人是谁,连蔓儿不由得就是一愣。她不认识这个人,只是恍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好像是在哪听过。
“闺女儿这是从铺子里回来?恭喜发财啊,哈哈。”男人又笑道。
“是老金。”连叶儿往连蔓儿身边靠了靠,小声道。
哦,连蔓儿这才想起来。没错,面前的人正是老金。村里那个放高利贷的老金。被一个放高利贷的人说恭喜发财,连蔓儿的心情有些复杂。
不管遇见什么人,该尽的礼数要尽到。而且面前的人,是不能得罪的。
“金六爷好。”连蔓儿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我们小本生意,好歹有些进项。借你的吉言吧。”
“好,好。”老金似乎非常高兴。“你们连家出人才啊,尤其是闺女,个顶个的好。好。”
老金走出去好远,还在哈哈笑着。
“老金到咱家来是干啥?”连叶儿狐疑地问。
连蔓儿没有回答,从连叶儿的表情上就能看的出来,连叶儿是不需要答案的。老金来她家干啥,根本就不用说。
“马上就进腊月了。”连蔓儿叹了口气。
进了连家的大门,院子里很安静。连蔓儿和连叶儿就回了西厢房。
连枝儿正坐在炕上做针线。
自从赵氏到铺子里干活,连枝儿去铺子里的时候就少了。连枝儿今年十四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按照张氏的说法,已经显身条了。连蔓儿的理解,就是连枝儿已经开始发育。
连蔓儿这个年纪的小丫头不怕啥,可连枝儿却不同。就是赵氏没来的时候,连枝儿在铺子里,也只在灶间干活,张氏从不支使她到外面去。
现在,连枝儿大多数时候就留在老宅里,收拾屋子,做做针线,另外就是负责一家人的晚饭。连蔓儿依旧给她记着工钱,因为连枝儿虽然不在铺子里干活,却包揽了老宅这边的家务活。家务活也是活计,也应该有报酬。
“姐,我给你带饭回来了。”连蔓儿就将食盒放在炕上,“看看还热乎不,要是凉了,就热热再吃。”
“外边冷吧,你俩别在地上站着,上炕头坐着来。”连枝儿这么说着,就将食盒的盖子打开来。
食盒里面放着一碟三个炉饽饽,一碗猪骨萝卜丝汤,一碟豆腐,一碟土豆丝,只没有芥菜疙瘩。
因为食盒外面包着一层棉絮,所以东西还是温热的。
“不用热了,就这么吃就行。”连枝儿道。
连蔓儿就从碗柜里给连枝儿拿了筷子和碗,然后脱了鞋爬到炕头坐了。连叶儿也没走,跟她一样往炕头坐了。
“姐,刚才上房来人了是不?”连蔓儿问。
“你们俩遇上老金了?”连枝儿道。
“嗯。”连蔓儿点头。
“叶儿刚走,老金就来了。”连枝儿喝了一口汤,说道。
“那他一直待到这早晚,在上房吃的晌午饭?”连蔓儿问。
“嗯。”连枝儿点头,“咱爷还让三伯去豆腐坊买了两块豆腐加菜。”
“这是要账来了。”连蔓儿道。
“日子还没到,不过也快了。”连枝儿说道,“我听三伯说,这是给咱提醒儿来了。”
“他这是特意赶人家吃饭的时候来?”
“听说要账的都这样,这还是好的。等到时候欠账的人还不上钱,那花招才多那。一般人都受不了。”连枝儿道。
看来高利贷催债也是一项技术工种,首先,你看人家就讲究先礼后兵。
连蔓儿想到刚才碰见老金的情形,心里觉得很不舒服。
“花儿姐嫁进去这么长时间了,咋还没弄到钱?”连叶儿就皱起了眉头,“她别再把欠钱的事给忘了吧。”
“大伯一家现在都住在县里,连个口信儿都不往回捎。”连枝儿道。
“他们不会都不回来了吧,让咱们自己给他们还债!”连叶儿眉头皱的更紧了。
“天下就没那个理!且看着吧。”连蔓儿冷哼了一声,“但凡她有一点良心,也该痛快地把钱给还了。”就算没良心,为了他们自己好,也得把债还清。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连蔓儿并没有把事情太往心里去。他们毕竟已经正式分家出来了,连花儿欠的债,又不是没能力还。就是连花儿没能力还,接下来是连守仁和古氏这一家子,再然后是连老爷子和没分家的二房三房,和他们四房没关系。
这件事,还是不要去掺和的好。
……
下晌的时候,连守信、张氏和赵氏从铺子里回来了。五郎和小七没回来,两个人留在铺子里,一面看铺子,一面读书写字。
连守信就去上房看望连老爷子和周氏。因为开铺子,他晚上不在老宅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晌回来后,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去上房。
乡下没有请安的规矩,连守信这么做,是出于自然。
这次连守信在上房待的时间有点长,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忧虑的神色。
“这又是咋地啦?”张氏看见了,就问。
“老金上午来了。”连守信坐在炕沿上,叹气道。
“是要债来了?”张氏一惊。
“老金啥也没说,吃完饭就走了。”连守信道。
“那还用说啥。”张氏掐着手指头算了算。“腊八那钱就到日子了,这可没有几天了。”
“爹,你咋知道老金来了?”连蔓儿问。
“你奶跟我说的。”连守信道。
“那我爷和我奶,拿出啥章程来没有?”连蔓儿又问。
“有啥章程,说是再等两天,等大哥把钱送来。……那时候都是说好的。这老大的一个事,就是花儿忘了,大哥和大嫂也不能忘啊。 这要是晚一天,那也是不老少钱那。”连守信就道。
张氏、连蔓儿和连枝儿一时都没说话。
“那就等吧,老爷子心里有准谱。”张氏说道,显然对这个话题和连守信的说话都没什么热情。
“对。”连蔓儿忙附和道,“爹,那些钱,在花儿姐眼里不算啥事。当初她们怎么说的来着! 再咋说,咱都分家另过了。有些事,咱操心也没用,也别跟着掺和。咱还是多想想,咱们自己铺子里的事吧。”
“就是这个理。”张氏道。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连蔓儿还是多分出了些心思,来关注这件事。
一连过了三天,县城那边没有丝毫的动静。连老爷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冬月二十九这天,老金又来了。这次他是傍晚来的。连蔓儿正在切酸菜,晚上他们打算炖酸菜冻豆腐。
“老金来了。”五郎抱了一捆柴禾从外面进来,说道。
连蔓儿手里的刀就停顿了一下。
“去上房了?”
“嗯。”
“老爷子还盼着他大伯送钱回来,难不成要到日子那天才回来?”张氏在屋里听见了,自言自语地道。“就算他不当回事,也该想想老爷子的脾性,这么大年纪了,有啥事可禁不起。”
还债的日子马上就到了,连守仁一家会怎么做?连蔓儿无法知道。
一家人很快吃过晚饭饭,收拾妥当,正要往铺子里去,连秀儿从上房过来,堵在了门口。
“四哥,四嫂,爹和娘让你们过去。”连秀儿冷着脸道。
“马上去,秀儿你先回去吧。”张氏答应着,一边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连守信,小声道“你先去铺子里,我去看看爹和娘有啥事。”
连秀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四哥,四嫂,爹和娘就等你俩了。……你俩都得去。”连秀儿道。
连守信和张氏对视了一眼,只得都往上房来。连秀儿这才移动脚步,跟在两人身后,似乎是怕他们会跑掉似地。
刚才老金来肯定是又给连老爷子施加压力,告诉他,还钱的日子就要到了。这个时候,叫连守信和张氏去,连秀儿还摆出了这样的架势,会是为了什么?连蔓儿心中一动,皱了皱眉。“娘,等等我。我也去。”连蔓儿忙招呼张氏。
张氏听见连蔓儿叫她,就停了下来。连蔓儿赶忙跟了上去。
“娘,我爷和我奶叫咱过去是啥事,你猜出来没?”连蔓儿拉着张氏往旁边走了两步,离连秀儿远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
连秀儿的注意力似乎更集中在连守信身上,对于张氏和连蔓儿并没有太在意。
“猜出来了。”张氏往上房瞧了一眼,也是眉头深锁。正因为猜出来了,她才想让连守信去铺子里,避开这件事。可惜,没有成功。
“娘,一会你看着点我爹,……别跟着犯傻。”连蔓儿低声嘱咐。
张氏郑重地点头。
连蔓儿跟着张氏走进上房,立刻就感觉到了屋子里异常沉闷的气氛。
连老爷子、周氏,连守义一家,连守礼夫妻两个都在,大家都板着脸。
连蔓儿和周氏也没说话,挨着连守信旁边坐下了。
“老金今天又来了。”连老爷子见大家伙都到了,这才缓缓开口道。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开始吧嗒吧嗒抽旱烟。
连老爷子似乎已经抽了不少烟,冬天门窗紧闭,并不通风,整个屋子都笼罩在了烟雾中。连蔓儿被烟呛了一下,很想咳嗽,不过还是忍住了。连蔓儿趁机打量了连老爷子一眼。
连老爷子坐在那,原本是挺直的脊背微微有些弯曲,似乎是背负了一块大石。
一屋子人,没人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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