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女巫终于死了,”话题告一段落,艾伦·史密斯靠坐在长桌边缘,舒了口气,“我们再不用每天提心吊胆了。”
“你一直在害怕吗?”维奥莱特·法梅加端着高脚杯,笑盈盈地看着他。
“死了不就行了,她还能复活不成。”艾伦没有中激将法,因为有一名信仰天神教的女朋友,他很清楚女巫的本事。可怕邪恶,但恰恰最不擅长复活术,因为那是属于天神的禁脔,绝不是地狱的堕落者们能够染指的。
“你确定她真的已经死了?”维奥莱特抿了一口果汁,“证据何在?”
艾伦摇头道:“当然是焚烧现场了,汽油和十字架,骨灰和惨叫声,那可怜的姑娘一定没少遭罪。”
维奥莱特若有所思:“你倒是比那些村民善良多了……”
艾伦看着少女和自己同样湛蓝的眼眸,目光扫过她白皙的瓜子脸、染棕的金色长直发,最后落到那轻柔纤细的身体上。一条偏古典式的黑色长裙,裙摆完全没有分叉并一直垂到脚踝,布料似绸似锦,质地精良,如墨一般。
老实说,艾伦完全没料到今晚竟会聊起拉法叶女巫焚烧案,尽管这是近期当地的热闻。而且还是和这样一位美丽的少女。酒不醉人人自醉,哪怕只是一杯果汁,他仍已微醺了。
此时此刻,酒吧里人声鼎沸,乐队演奏正欢,到处都是欢快的气氛。美国队冲出小组赛,举国为之欢庆,是以,新奥尔良看守所经过考虑,允许一批表现良好的青少年获得外出放松一阵。
艾伦家住路易斯安纳州新奥尔良市神秘瀑布镇,正紧赶着开学前夜完成最后一份打工。登上巴士车,协助狱警看管假释少年,把他们送进这家酒吧。这份兼职是内部推介来的,女朋友的父亲是镇里警长,现成的人脉被他利用了起来。
今晚临出发前,艾伦曽问过为何过程如此简单,老头儿拍着他的肩膀道:“怎么着,你还希望跟他们一起待着?”
很有道理。而且亏得这是个市属看守所。艾伦做过计算,以自己小镇区区八千多的人口,恐怕将所有不良少年都算上,也就勉强凑出十几个人,哪还用得着他来协助什么押运。
玫瑰酒吧位于新奥尔良市中心地带,所有KTV包厢均位于地下一层,没有其他出口,只要有名警察在楼梯口一站,没人能跑得了。所以抵达酒吧后,艾伦便混入人群中,从侍者盘中取来一杯果汁,尽情享受起派对的美好。
没等他喝完第一杯果汁,一群棕色皮肤的舞女走上舞台,红裙高跟,摆出撩人的造型。
《比才西班牙小夜曲》。
吉他声率先奏响,舞台之上,红裙舞动,西班牙女郎们顺着歌曲节奏踏起欢快的步伐,高跟踢踏;舞台之下,人影错落,到处都是交谈的男女,恋人们则伴随着舞蹈轻轻摇摆,好不欢快。
艾伦端着果酒缓缓地走着,当黄金小号吹响嘹亮的篇章时,透过一排装满果酒的高脚杯,他忽然看到一抹惊艳的身影。一名金发少女正漫步在酒桌对面,十七八岁,身穿黑色长裙,从容优雅,与他同向而行。
她忽然侧首,透过眼前的高脚杯们,也向艾伦看了过来。
这一刻,再如何喧哗的人群也无法形成阻碍,哪怕小夜曲的音量都降低了一个层次。
那是一张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容颜,清秀雅致,颓废放肆,还有那双水晶般的蓝眼睛,眉宇细长,勾魂夺魄,羞涩稚嫩,宛若阴与阳的完美结合。
艾伦刻意放缓了步伐,笑意盎然地打量她,并发现对方也是如此。那女孩借着一排排高脚杯作掩护,若有所思地看着艾伦,嘴角含笑,略含羞意,和他一同向长桌前端缓缓走去。当各类琴声联合奏响,激昂地占据舞曲主旋律时,舞女们高跟连踏木制地板,两人也同步走到了长桌前端。
“很高兴见到你,我叫艾伦·史密斯。”艾伦向她伸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笑点头,同样伸出手来:“维奥莱特·法梅加,你是个学生吗?”
艾伦轻握少女的右手,温暖细腻,不禁令他心头一热:“维奥莱特(紫罗兰)之花,可真是个好名字啊。我来自神秘瀑布镇,在卡文顿高中念书,说来惭愧,我们镇规模不大,它是我们唯一的高中。那么你呢,市区本地人?”
少女扑哧一笑:“这么健谈吗,赞美天神,我还在为选择措辞犹豫不绝呢,还好被你担下来了。我在市里念书,爱丽丝-皮尔斯贵族女子中学,不过我一年前才搬到新奥尔良,原本一直住在缅因州。”
艾伦挑了挑眉毛:“缅因州,全国灵异事件最频发的地区,真是辛苦你了。”
时间就这样被消磨了起来,当一群披头士登场时,全场气氛已变得无比热烈。艾伦和维奥莱特的话题也一变再变,渐渐转到了上周发生在拉法叶的焚烧女巫事件。那座小城同属路易斯安纳,距新奥尔良只有一百余英里,也就等同于到神秘瀑布的距离。
“那个女巫,该说她是倒霉好呢,还是傻呢?”艾伦纳闷不已,“那可是教会信徒的祈祷现场啊。繁茂的甘蔗地里,二十多个男女齐聚一堂,在牧师的主持下向天祈祷……然后她想用一只死鸟对他们施加诅咒?非得在现场干吗?然后被抓现形?”
“那大概就是呗。”维奥莱特笑道,“你又不是女巫,你怎么知道女巫施法都需要哪些条件?”
艾伦干咳一声:“倒也是,罗马教廷的每日宣传,《天神教箴言报》的常驻专栏,哪可能揭露那些真正的秘密。”话及此处,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他掏出来看了眼时间,“7点整了。不好意思,维奥莱特,我大概得走了。”
“你的兼职是吗?”维奥莱特垂下了眼睑,“要不要留一下电话?”
老实说,艾伦有些犹豫。他今晚只是偶遇这名少女罢了,若是交换了电话……毕竟这女孩甚至都没有住在镇里,而是市里的学生,万一被莉娅察觉,他是会惹麻烦的。
似乎是看出了艾伦的犹豫,维奥莱特平淡地笑了一下:“算了,你先去忙你的工作吧,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接触。”
“那日后再会了,维奥莱特。”艾伦遂不多想,朝楼梯走去。
此时现场一片喧哗,摇滚乐进行时,到处都是紫红色灯光闪烁。但随着艾伦走下楼梯,因为墙上的隔音材料,噪音仿佛高速公路的垃圾般被抛在了身后。当他进入走廊时,尽管头顶仍在隆隆作响,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隔断,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朦胧回响。
前方是一个幽暗逼仄的空间,暗紫色的灯光,照亮不过三码宽的走廊,墙壁和地面都铺着厚重的毛毯,并因长期缺乏清洗更换而斑驳不堪,满是污渍。
“鲍曼和鲍勃,人呢?”艾伦颇感惊讶,两个保安照理应有一人在楼梯底部站岗,另一人守在包厢门口,然而此时不见人影。他径直朝走廊前方走去,地毯上发出沉闷的轻声,然后转过了一个弯。
半敞着的包厢门里,响起少年恼怒的声音,“不是说好两百元的吗,你们两个怎么可以涨价?”
艾伦皱眉,他分辨出这个少年的声音,一个染着绿色毛寸的嬉皮士,十五六岁,因聚众斗殴被关进看守所。早在车上时,他便觉得这小子不是善茬,现在果然卷进什么事端里了。
就在艾伦刚打算推门瞧个究竟时,只听另一个成年男声响起:“别不识好歹,卖给你们,是你们走运,不卖给你们,是应该的。两百块钱一盎司,爱买不买,我们还有的是下家呢!”
摔碎酒瓶的声音,另一个男孩骂道:“鲍曼·布朗,少在那儿磨磨唧唧,我们可就剩下半个小时了。要是不在这会儿抽上一口,你想怎么着,让我们带着货回看守所里用?然后直接判个有期徒刑一百年?”
鲍勃·西里斯发出怪笑声:“小伙子开始忍不住了啊,所以你们应该换个角度想啊,稍微少买一点,紧赶着最后半钟头潇洒一下嘛。”
竟然是毒品交易。艾伦站在门口一动不敢动。知道这几个少年是进了看守所的,但万万想不到,情况竟会发展如此,而且那两个警卫竟会染指这种生意,更把艾伦吓得不知所措。他应该立刻报警,但绝不是在这里,而且楼上酒吧极为嘈杂,他非得出去外面才能把电话挂好。
就在艾伦准备拔腿离去时,包厢中爆出吼声:“赶紧把货给老子留下!我们这儿可是整整十三个人,你们才只有两个,真要是闹起来,揍不死你们!”
竟然如此剑拔弩张。好奇心盖过一切,艾伦暂时忘记了报警,踮脚轻轻走了回来,缓缓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只见包厢内部亮着红紫色的灯光,卡拉OK正播放着米歇尔·巴莱克的《为我祈祷,为我祝福》,但无人理会。十三名少年正将两个保安团团围在一起,茶几上的托盘里,七颗小拇指尖大的冰晶闪闪发光。
鲍曼·布朗三十多岁,络腮胡,脖子红得发亮,警棍拴在肥大的肚腩一侧,看起来毫无威胁。鲍勃·西里斯则是一个瘦猴,秃鹫似的眼睛打量着少年们,完全没有慌张,相反,他挂着和鲍曼·布朗一模一样的暧昧笑容。
“我们居然被威胁了,十三对二,真是吓死人啊,这怎么可能打得过呢?或者应该说……十四对二?”未等艾伦反应过来,鲍曼·布朗忽然以夸张的速度一步迈到门口,撞开了门,一把揪住艾伦的肩膀,将他拽进了包厢!
“放开我!”艾伦大惊,企图挣扎,但警卫的手掌仿佛铁钳般将他牢牢扣住,他甚至能感到肩头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少年们也都被这一幕所惊。艾伦被强拽进房间,紧跟着被狠狠一抛,身子凌空飞起,结结实实地摔倒了茶几上。只听砰的一声,茶几的玻璃板材碎了一地,四只木腿倒在地上,那七颗托盘里的冰毒也被艾伦压在了身下!
“现在凑齐了,十四个人。”鲍曼·布朗仿佛扔了颗苹果般惬意轻松。
至于艾伦,整个后背剧痛无比,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没有人扶他。少年们围着的圈变大了,但依然还在将两名警卫及艾伦围在中间。冰毒被这一摔碎成了渣滓,他们自然都心疼得很,但见此情景,也都忍着没有发作。
“你们两个是什么意思!”艾伦站了起来,惊恐地看向两个警卫,“看守所警卫以身试法,还是向所里的未成年人贩卖?我警告你们,我刚才已经在门口听到所有情况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已经在路上了!”
此话既出,艾伦观察到,周围的少年们都略有些惊慌。但他真正的恐吓目标却依然无动于衷,鲍勃·西里斯怪笑着把门关上:“警察?你觉得我们会怕那个?”
这话可就让人无法理解了。就连其中一个不良少年也纳闷道:“你俩不会是提前磕药磕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