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

深坑里，黑色薄膜散发出浓郁的白色蒸汽，蒸汽直入云霄，与漫天雨水混合。

“发生什么事了？”

艾伦惊疑不已，迅速走上前来：“这好像不是恶魔召唤成功的迹象吧？”

变故刚发生时，维奥莱特便已取消了全部四个分身，她依然站在逆五芒星中，同样十分困惑：“当然不是了，我也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虹膜’忽然漏气？开什么玩笑？”

艾伦听到新鲜名词，暂未表态，便发现漫天蒸汽已消逝殆尽。

前后不到十秒，蒸汽喷涌力度减弱，原本被一片白色笼罩的“沼泽”亦已显露出身影——腐烂发臭的黑色泥沼已然消失，那张光滑紧致的黑色薄膜也不见踪影，空地所留，仅剩一个3尺深度的浅坑，大概占了一间卧室的面积。

他惊疑地看向维奥莱特：“所以现在的情况到底是……”

艾伦没有忘记，刚刚那片出现于空地北侧的沼泽，就是实质上的地狱之门。

或许是因为心脏的力量影响，他确能感受到一股邪恶的腐臭。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因为腐臭的刺激绝不仅仅是嗅觉上的污染，更多的是心灵上的震撼，直击人的内心深处。

而此时空地所留，除去这么一个深坑，便似乎再无他物了。

维奥莱特向前平举右臂，轻声呢喃，这一次的发音清脆悦耳，不复刚才咒语的晦涩粗哑，同时节奏分明，语句结构对称工整，竟是极具美感。

艾伦心中一动，这似乎是拉丁语，莉娅计划在上大学时攻读的语言！

随着咒语持续，一缕缕黑雾自深坑底部飘起，那股邪恶的腐臭感再度出现，还有阵阵莫名的呢喃声，哪怕漫天乌云雨水磅礴也无法压制。

“……这是它的最后一点残留。”

夜色中，维奥莱特的蓝色眼睛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原因不明，但召唤仪式应该还是失败了，通道损毁，只剩下这么点残渣还留在这里。喏，你感觉一下。”

维奥莱特向艾伦伸手过来，那黑雾盘旋在她掌心，好似一个黑色的银河。

艾伦刚向它瞥去，便再度听到那阵若即若离的呢喃声：“你刚才的咒语和再之前的很不一样，是拉丁语？”

维奥莱特意外地展颜一笑：“没想到啊，你居然能认出拉丁语来，现在接触过这语种的年轻人可不多。没错，自公元1世纪起，越来越多的现当代巫术和魔法都是以拉丁语驱动的。但一个女巫若想获得真正强大的力量，到底是需要学习我们最为原始、古老的以诺语的。”

话音刚落，那盘旋于女巫掌心的黑雾，忽而发出一阵极强的波动，更有阵阵沙哑的呢喃传向四方，哪怕雨水倾盆也无法遮蔽。

艾伦和女巫自然均未被雨水淋湿。

“以诺语么……”

艾伦暂不想过多回顾萨卡兰姆：“你刚才同时提到了巫术和魔法，它们有什么区别？”

夜色浓郁，雨势磅礴，落在林中更加遮掩视线，但亏得维奥莱特的眼睛正徐徐散发湛蓝光辉，通透明亮，怎么也不会找不到人。

她咧嘴一笑：“巫术（Witchcraft）是技艺，是直接源自恶魔的古老艺术，古老而强大，但不太适用于快节奏的战斗。魔法（Magic）是奇迹，是不可思议之物，是会随着科学的发展而被逐渐取代的一种名词概念。巫术是一种魔法，魔法不见得都是巫术，巫术对应的是神术，魔法对应的是科学，懂了？”

“大概懂了吧……”

艾伦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时暴雨倾盆，但离到他头顶1寸时便自行分散开了；一股千百倍于蛮牛的力气仍贮存在他体内，那是结束了向维奥莱特的供能后，仍存留在他体内的部分能量带来的额外增幅。

维奥莱特正吸收着掌心的黑雾，邪恶而腐臭的气息在消散，呢喃声渐渐截止，一切似乎都已恢复正常了。

“我该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吗，虽然失败了，但你到底没能在我家门口开启那个该死的地狱之门？”

艾伦苦笑，并惊嘘嘘望向四周，树林茂密，也不知周围都隐藏着些什么.“但事关重大，你到底是怎么失误的？这件事情可必须弄清楚！难道是我提供的能量太多了，你一时间没能控制住，导致功率超载？”

“你才控制不住！”

最后一缕黑雾亦已消逝在掌心，维奥莱特轻叱道：“我可是属于伟大的法梅加一族，你提供的那区区一点能量，最多也就能叫最菜鸟的小女巫大喊受不了。我今晚本来就只是打算测试下你的实践能力罢了，现在测试完毕，赶紧回家睡你的觉吧，没看天都快亮了吗？”

或许如此吧，但雨一直下，谁也看不到多少阳光。

艾伦肚子里仍抱着一堆疑问，他再度看向不远处的深坑，表情严肃：“我再确认一下，如果那个地狱之门真的开启了，它应该是什么模样？你这一场仪式下来，前前后后差别也太大了，就刚才那么‘噗’的一漏气就全没了？”

当真很奇怪，想刚才仪式进行时，确有阵阵压抑的能量横扫四方。或许凡人无法辨认，但艾伦身具紫晶心脏，更是仪式的部分能量供给者，哪有感受不到之理。

可就在黑色薄膜出现，现场能量积蓄攀至顶峰时，真就是“噗”的那么一声，然后一切都尽数归于平淡了！

“嗯，你说得是很有理……”

维奥莱特缓缓走到艾伦身旁，与他并肩看向浅坑：“我可没说过这意外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召唤失败，我是得仔细研究一下，但这和你就暂且没关系了。听话，回家睡觉去吧，你再过一会儿就该上学去了，赶紧去休息休息吧。”

“我还能睡着才怪！”

艾伦苦笑，但确实向空地边缘走去了：“那我就把这里交给你了……对了，维奥莱特？”

“嗯？”

艾伦有些欲语还休：“我是真没想到你今晚会突然出现在我家里。那个……我记得似乎很多动漫都有过类似情节……总之，就是说，你看……你前半宿复活了我，后半宿又拉着我参加了这么个仪式，这是不是说，你会一点点拽着我去适应你的那个世界呢？”

维奥莱特有点发怔：“……动漫？”

偏巧就在此时，雨忽然变小了，转眼间连小雨都不如。显然这是场雷阵雨。

“算了，当我没说。”

艾伦也意识到自己太胡言乱语了：“总之，你是在爱丽丝-皮尔斯贵族女子中学念书对吧，就在新奥尔良市里对吧，这距离倒也不算远，我以后要是在有什么事找你，能直接去你们学校吗？”

然后他顿了一瞬，语气有些迟疑：“那个地方……是你们女巫们的大本营吗？”

“嗯，全美国女巫的大本营，确切地说。”

“……”

“如果你想去，我个人当然不会拦着你。”

维奥莱特的表情略显怪异，但她的眼睛已不再发光了：“你倒也不用把那里当成龙潭虎穴，毕竟你现在已经是属于我的人了，所以也就是属于我们的人了。虽然才一个晚上……总之，先回家去吧，如你所说，我这里还要再琢磨一下召唤仪式是怎么失败的呢。或者怎么着，你还想继续陪我？”

艾伦于是二话不说，向树林外的方向走去：“那咱们后会有期！”

少年跑得飞快，转眼便没了踪影；树林茂密，到处都是几十年树龄的参天橡木；黎明暴雨将歇，淅沥小雨淋漓在湿润泥泞的泥土上，天色开始放晴。

扑棱棱，一只黑羽乌鸦落到了近旁的树梢上，向前方空地发出凄厉的鸣叫。

“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唠叨啊。”

维奥莱特大步走向浅坑，黑雾涌起，遮掩长裙，化作她刚才脱下的斗篷：“我哪知道为什么会失败，不过就是召唤一只魅魔，新手也能完成啊。小艾伦当然会被吓到，他还是新手嘛，碰到个食人鬼都能缠着我问东问西呢……”

但待走至浅坑中，她的表情到底阴沉了下来。

一阵轻声呢喃响彻树林，嗓音沙哑，如梦似幻，但又似乎略显尖锐，犹如奸诈小人的嘲弄。

“看来我的决定还真没错啊，借着四百周年这个时候，有些人稳不住了。从马萨诸塞州的塞勒姆转移到路易斯安纳州的新奥尔良吗，还是再聚焦些，直接锁定这个小镇？”

忽然风起，但绝非因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端；黎明已至，斑驳的阳光洒落林间，但看浅坑湿泞的泥土上，但凡阳光照耀之处，无不飘起缕缕升腾的白烟；地面焦枯，腐臭的气味再度涌出，幸有女巫在场，将这种种异常均收纳到掌心之中了。

“召唤仪式并未失败，到底有恶魔偷跑出来了，但它到底是怎么避开我的感知的？”

语毕之际，维奥莱特·法梅加化作一团黑色浓烟，轰然而起，冲向高空，

……

“内德？”

詹妮弗·肯尼斯做了个梦，一个激灵醒过来了：“内德？”

内德竟然不在身边？

詹妮弗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打开台灯，看向桌表。

差五分钟零点，就该后半夜了。

她看向窗外，大雨从前半夜开始，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停。窗帘没拉，雨水很大，街对面的橡树街17号宅根本看不清了，只能勉强瞅着路灯的光。

她再看向房间四周，卧室门敞着条缝，走廊里似乎有感应灯的光。

“那头猪死那儿去了啊，卫生间吗？”

到底还是突然醒来的，詹妮弗懒得想太多，倒床继续睡了。

大约一分钟后，半敞着的卧室屋门，吱嘎一声开了。

一个身宽体胖的少年缓缓走进房间，双手下意识前伸，闭着眼睛，慢慢悠悠走到床榻旁边，坐下，掀开被子，躺下。

内德·巴特尔的身上有点湿，尤其头发全部都湿了，但躺床后不到两分钟的功夫，本来还在滴水的满头黑发，却变得不能再干爽了。

这是一间男生的卧室，但因为屋主人早就和一名辣妹谈起恋爱，所以屋里自然添了很多新鲜玩意。

写字桌的架子上，放着一座白色的模型别墅，五层高度。这是詹妮弗去年送给内德的礼物，她当时就说了，如果内德哪天能拥有这样一套房子，他要生几个孩子，她就给他生多少个。

别墅旁边放着一盏走马灯，是内德赠予詹妮弗的生日礼物，印着鹅妈妈童谣里的“扭曲的人”的画面，只要一转起来，就能看到一个瘦高的西装男扭扭区区地走路，詹妮弗很是喜欢。因为最近几天，他两几乎都是睡在同一个卧室里，这盏灯也就被带过来了。

夜已经很深了，紧闭着的窗户外，大雨滂沱。

铛……

铛……

铛……

卧室外，走廊里，响起报时的钟声。

悠长的木制走廊，寂静无人的二层楼梯口。

一阵微风吹过。

走马灯忽然转了半圈。

别墅模型亮起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