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遑论年前几个月元烨才试探过元燃的口风,当时他这弟弟可并非这般拒绝的态度。
“我的婚事,全凭皇兄做主就是了,物色一个贤良温柔的大家闺秀做我的王妃刚刚好。”说这话的时候,他还在认真把玩着手上的扇子,头都没抬。
谁知这才几个月过去,这态度就发生了这样大的转变,说什么事也没发生,元烨是不信的,但要问其缘由,显然在这里也并不合适。
“既然逸王暂时还没有中意的,那就再等两年也不晚。”元烨笑着道,“等过两年你娶了王妃再去封地,刚好再留京中两年陪皇兄。”
见元烨松口了,其他原本有意无意想要攀上这点皇亲的朝臣登时也不好再开口说什么了,此事到这也就这么不痛不痒过去了。
宴席的后半段便十分轻松了,渲染着过年的气氛,外面又正巧开始飘起了雪花,正应了个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众人脸上都攀上了喜色。
随着宫人在殿外的两声“下雪了,下雪了”的惊喜通报,殿内的喜悦之情更是渲染到了极致,方才那一点点不愉快的小插曲自然而然地被冲散的一干二净。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君臣和睦,其乐融融。
元燃方才说了暂时无意娶亲之后,身前也鲜少再有朝臣围着这会儿抽出身来,竟是晃悠到了良修瑶跟前来了。
他一直对这个传闻中的皇嫂很感兴趣,前几年的晚宴上,这位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存在,从没招人注意过,唯一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还是因为与人起冲突被关禁闭,原本一直以为是个从小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大小姐,今日一见,似乎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
“臣弟元燃拜见皇嫂。”元燃笑着行了一礼,将手上端着的酒一饮而尽。
良修瑶一愣,随即也端起酒杯回敬,“敬逸王。”
这次,她举杯饮酒,也不忘以宽袖掩着,不失皇后之仪,十分得体。
“逸王日后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儿,可以同皇嫂说说,本宫定将人请进宫中好好为你把把关。”良修瑶试探着,又提起了先前那事。
提到这个,元燃明显僵了一下,才道:“谢皇嫂好意,日后若有中意的姑娘,定会带来宫中请皇嫂瞧瞧。”
元燃一瞬间流露出的不自然,也没有逃过良修瑶的眼睛,或许她的猜测是对的。
两个人简简单单一个照面,无需多言,对对方为人便基本做到心中有数了。
碍于身份,王爷和皇后并不好有什么太过亲近的交集,简单几句寒暄之后也就作罢了。
今日晚宴,元烨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对一个又一个赶着上前献殷勤的人几乎是来者不拒,美酒佳酿一杯接着一杯,眼看着眼前盛酒的玉壶都换了几个了,那原本白玉般的脸上都攀上了红晕,良修瑶忍不住微微皱眉。
心情好也不能如此没分寸了,看上去酒量还有些欠佳。她心道。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端着酒杯,就凑到了元烨身边。
等那一圈人的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良修瑶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什么,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多管闲事。
不过还好,她反应极迅速地同众人点头微笑示意,“臣妾打扰陛下打扰各位了,堂后妇人虽不懂政事,但在这新春佳节之际,还是想敬诸位一杯,聊表心意,以谢诸位为我朝江山社稷尽心尽力之功。”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皇后言重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为国尽忠都是本分,哪有什么功劳苦劳可言,这杯酒应是臣敬娘娘的。”
当先开口的是秦都统,说着他
同样一杯酒仰头饮尽了。
其他几位见状,也纷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诸位辛苦,这新春佳节之际,就应当好好放松一下,不如暂时把这朝堂政事放一放,可不要浪费了这满桌子的美酒佳肴呢。”良修瑶笑着道。
在座的几位也都是人精,话说到这了,怎能还听不出来这是在赶客了,当即交换了眼神,“皇后娘娘说的是,那我们就继续去品尝美食了。”
一人说话,众人也都纷纷随声附和,“是呀是呀,这美食可不能浪费了。”
说着,一息之间,一群人就通通散去了。
元烨就在一旁默默无言地围观了全程,从一开始的疑惑到现在似乎是明了她为什么突然过来了。
元烨也不问,就看着她有些玩味地笑。
看众人都散去了,良修瑶才得偿所愿地松了口气,刚回过头来,就撞进了某人温柔的目光里,脸上依然带着一坨红晕,衬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猝不及防地对视,让良修瑶顿生不自在,她只以为他是醉得太厉害了。
“酒量不好,就少喝点,好歹是一国之君,醉酒失仪就贻笑大方了。”良修瑶默默低眸,小声呢喃。
她声音虽小,但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元烨也很难不听到,这下他是彻底明白了良修瑶为何非要过来把他身边这些人通通支开了,原来是误会他喝醉了,帮他挡酒来的。
突如其来地关心让元烨暗自欣喜,不过他倒也不是真的醉了,只是天生体质,喝了点酒便容易脸红,实则他心思清明得很,一点没醉,但眼下存了这误会,倒不如将错就错好了。
“你说什么?”元烨眯了眯眼,身子晃了晃,就要往良修瑶身上倒。
“小心。”
良修瑶眼见他站立不稳,当即有些着急的惊呼出声,不过好在她声音压得很低,并未惊动其他人,手上也是速度极快地扶住了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元烨。
只是她没看到那个顺势把身体一半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的人正微微侧首掩饰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良修瑶看着靠在自己身上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的醉鬼很是无奈,眼下这状况,此地怕是不宜久留了。
“陛下?陛下?元烨?”良修瑶凑近元烨耳边小声唤着他,奈何此人似乎已经醉得厉害了,竟丝毫不为所动,她只得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了。
耳边一丝一缕地热气呼得元烨整只耳朵都泛起了红晕,温润细腻的声音流进耳朵里,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让他忍得好生辛苦。
看来是真的醉了,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先将人带走了。良修瑶心道。
“周公公,备好轿辇,起驾回昭和殿。”她召来周公公安排道,“就说陛下身体不适先回去了,让众位自行安排便是。”
“是。”周公公看了靠在良修瑶身上的元烨一眼,眼中的讶异稍纵即逝,转而低下头应道。
元烨从靠到她身上后就再未动弹半分,良修瑶没办法一路上只得这样半托着他,有些费力地将人扶上轿辇,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回了昭和殿。
谁知两人刚入殿内,良修瑶还不及将人放在床榻上,元烨就徐徐睁开了眼睛。
良修瑶愣在原地,看着这个一路上都没动静的人缓缓睁开眼,从自己身上慢慢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醉酒后的元烨与往日不同,一双含情眼里平白多出了些水汽,掩去了一如既往地深邃,平添了几分幼态,像只小麋鹿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她。
有点可爱,萌萌的。
良修瑶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戳向那还泛着丝丝红晕的白玉面庞,可还没等她碰到那块看起来手感松软的白玉时,一只手就落入了巨大的钳制之中。
她的手被紧紧包在了另一只手中,还没等她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紧接着更令她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唔……放手呀!”
谁知元烨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抬起另一只手捏住了良修瑶的脸。
良修瑶想要把他的手拿下去,可奈何两人力气悬殊,任她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钳制,真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元烨犹如小朋友找到了趁手的玩具,对她的挣扎丝毫不为所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脸上那点软肉,而脸上的表情竟也随之变得愈发生动起来。
几声悦耳地笑声在空荡荡地大殿里响起。
良修瑶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开怀大笑的人,活脱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经年累月的寒凉结成的冰块在此时彻底消融了,一瞬间春意盎然,开出朵花来,迷乱了眼,让她连挣扎都忘了,只由着他捏了。
捏了几下,大概是腻了,才施施然把人放开,可还没等良修瑶动弹,就又长臂一揽将她带进了怀里。
良修瑶:……
元烨低头轻轻埋在她的肩头,眼里闪过一丝清明,糯糯的檀香味萦绕在鼻间,沁人心脾。
装醉真好。他想。
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量,良修瑶没来由的心软,她没想到原来平时看似坚不可摧的人卸下防备之后竟是这般孩子气。
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可曾真正快乐过,孩童的年纪就要学会懂事,学会自保,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喜怒都不能形于色,只能借酒醉之时小小地任性一下。
良修瑶忍不住缓缓叹了口气,轻轻抬起手回抱住他,“你笑起来很好看,我很喜欢。”
“嗯。”把头埋在她肩头的人闷闷地哼了声,拥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良修瑶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闷闷地声音听不出来明显的情绪,更像是醉时的呓语,她轻拍着他的宽阔的脊背,像在哄着受伤难过的孩童。
元烨不敢抬头,不想放手,听到“喜欢”那两个字,他就似乎失去了往日所有引以自豪的冷静自持,随之而来的是要冲出胸膛的欢喜,然后燃烧了所有的理智。
“今晚……留下来陪陪我好吗?”
潜意识里深埋的欲望冲破了理性的囚笼,先一步脱口而出。
若她拒绝,明日便装作不记得今晚发生的事便好,我醉了。他想。
沉默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等待最终判决的煎熬,手上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薄汗,让他不得不抬起手虚抱住怀中的人。
终于在熬过十几秒漫长的沉默后,良修瑶动了。
她轻轻地放开手,从元烨的怀中退了出来,低垂着头,让元烨看不清她此时的深情。
元烨无力地垂下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头上的发旋,他是平静的,默默接受意料之中的拒绝,只是眼中原本满怀的期待逐渐熄灭了。
可意料之外的,良修瑶先于他开口解释之前抬起头来,她似乎是下足了决心,脸上绽出明艳的笑意,“好。”
元烨彻底愣在原地,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似乎听到了一个字,是“好”。
“彭”
一声响,仿佛有一束烟花在胸膛处轰然炸开,光光点点,燃烧着滚滚奔腾的血液,心跳的声音山呼海啸,震耳欲聋。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被认可,被接纳,被相信。
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年轻帝王此时像极了情窦初开,表白成功的傻小子,一双手无处安放,无措的背到了身后,嘴角忍不住上扬,连带着眉眼弯弯的,动了几次嘴角,却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次恐怕是真的醉的。
良修瑶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可爱的像个小孩,这副样子无论如何也无法与那个在大殿上与众朝臣推杯换盏滴水不漏的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你可以抱我了,换一种方式。”良修瑶开口道,脸上不觉升起一抹红晕。
元烨闻言才从好似大梦一场的不真实感中醒转,立刻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转了两圈。
猛然的失重感,令良修瑶不得不紧紧环住他的脖颈保持平衡,她闭上眼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汲取温暖。
两年了,我想往前走了。她想,眼角落下一滴水珠,消失在衣襟里。
她似乎比以前还要瘦一些,这两年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抱着人,欣喜过后,是丝丝缕缕溢出来的心疼。
将人轻轻抱到床榻上,元烨手微颤,慢慢拂去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