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媛媛那次会面结束后,任平生这几天一直处于一种焦虑状态中。
这个焦虑不仅仅是因为络艺公司发起的侵犯知识产权诉讼,虽然万有游戏已经收到了花城市天河区人民法院的正式公函,意味着他们已经成为了被告,但与此同时,他们也收到了汉东新区法院的公函,并由秦振伟向汉东新区人民法院提出了管辖权争议。
任平生并不清楚,汉东新区人民法院与天河区人民法院之间的管辖权协商进行到了哪个阶段,他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上面。
他现在的注意完全放在电视上。
每天早中晚的新闻节目,尤其是晚上的新闻联播,任平生都会准时收听收看,他这股看电视的认真劲,就连前世那个任平生都比不上。
要知道,作为机关单位工作人员,收看新闻联播是必须的素养,这个几十年雷打不动的节目,不仅代表了国家最高权威的声音,也像一柄金子铸成的喇叭一般,像国内外社会各界传播着最高政治的音符。
对于不爱动脑的人而言,新闻联播只是一系列报道的集合,而对于善于动脑的人来说,新闻联播里到处都蕴含着信息,到处都有可供挖掘的金矿。
前十分钟出现频率高的陌生面孔,必定要升职,职位高的很久不出面,必定有问题;偶尔出来扫一个镜头,证明到收尾不远了;至于领导给什么样的景别,停留时间多长,排名先后顺序,这些都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错了就是传递了错误的信号。
新闻联播里的每一帧画面、每一句播放,在有心人耳中,都可以解读出无数的可能,可以了解国家的意图,可以嗅到风向。
但任平生现在没心思去阅读这些风向,作为重生者,他对风向掌握得十分精确。
他唯一关心的是,自己关于风向的预测是否兑现了。
因为这不仅关系到国家民族的未来,也决定了他对高媛媛说出的那个小秘密,是否能够敲响高家的大门。
……
任平生在焦虑等待的同时,高媛媛却依旧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过着她的人生。
上班时间,高媛媛会开着自己的奥迪A4,比签到时间晚半个小时左右抵达单位,没有人会因为这点小迟到与她计较的,毕竟她是个青春靓丽的小美女,毕竟她的父亲是市委组织部的高常务副部长,毕竟她的母亲是市妇联的闵秘书长。
更何况,高媛媛这个小姑娘,虽然父母亲都是厅级领导干部,但为人处世十分周到老练,待人接物也很讲究分寸。
在同批进来的同事面前,她温柔可亲、落落大方,让你如沐春风却又不会其他多余的想法;在仅仅是正科级的顶头上司面前,她精明干练、谨言慎语,但偶尔表现出对规则的娴熟又不敢让人轻慢;在与她父母级别差不多的领导面前,她却活泼伶俐、谈笑自若,偶尔还在领导面前撒个娇什么的,当然都是在私下场合。
所以,高媛媛刚进入市委宣传部没多久,她的美名和口碑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单位,上上下下提起她来都是交口称赞,她的一些小毛病之类的也算不了什么,反而让人觉得这个小姑娘贴地气,不做作。
但是,出了工作时间以外,市宣的年轻人就很少见到高媛媛的身影了,她几乎不参加市直机关组织的联谊之类的,就算有些自以为条件不错的市直小年轻向她发起攻势,但也一一败在她冰冷而又客气的拒绝面前。
这就是高媛媛,她把工作圈子和生活圈子分得很清楚,不会在那些不属于她生活圈层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
只有汉市那些副厅级以上领导干部子弟的圈子里,才能看到高媛媛的倩影。
而那些子弟们也都是与她一同长大的,那是从幼儿园开始,从小学再到中学培养起的友谊,除了高中是在市三女中外,其他时间里,高媛媛都是跟这帮子弟们共同进退。
相近的出身、共同的圈层,才能培养出相同的兴趣爱好,才能建立彼此间的友谊,跟他们在一起,高媛媛更放松,更惬意,也更适合她。
由于他们在幼儿园的时候,都是分在2班,到了小学也都在2班,所以就给自己这个圈子取了个外号,叫“三年二班”。
“三年二班”的聚会并不算多,毕竟大家的圈子都很忙,但每周至少雷打不动地聚一次,而且圈子的活动多姿多彩,不像某些暴发户的二代一般,没事就知道开着超跑去炸街。
所以,虽然与任平生的约会时间比预想中要长了些,高媛媛还是按照原定的时间来到了“颐福会”。
“颐福会”是一栋有80多年历史的老房子,曾经担任过英国领事馆和名人官邸,最近几年才被2个企业家租下,经过精打细凿才形成现在的规模,是一处精致的私人会所。
房子本身的欧式建筑,加上内部的中式装饰,形成一种中西混合的独特气质,而内部的配备的厨师与服务人员,都是百里挑一的上上选,而且是采取会员制的,不对外开放。
对于“三年二班”来说,这里的档次即符合他们的需求,保密性又能够满足他们的需要,所以一直都是圈子聚会的定点之一。
坐在“颐福会”的包厢里,高媛媛明显发现大家的情绪都有点不对,最近半年以来,“三年二班”的聚会虽然还是照样进行,但气氛感觉没那么好了,没有以往那般兴奋、那般轻松,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心事般。
原因彼此心知肚明,自从去年10月份,汉海市数桩涉案金额巨大的贪腐要案爆发,不仅涉嫌违纪违法的汉海市高官被“双规”,整个汉海上层政治圈都受到了波及,“三年二班”这个小圈子也不例外。
直到今日,“三年二班”中有2个人已经消失了半年之久,没有他们在,“三年二班”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最先消失的是贺子才,又称“贺才子”。他的父亲贺毅军,是汉海市大型市属国企汉海金控集团的董事长。
汉海金控集团是大型综合性金融投资控股集团,参股了汉东银行、汉海银行、汉海农村信用合作社等本市金融企业,掌管数千亿的国有资产。
由于父亲的关系,贺子才也被圈内称作“贺财(才)子”,财是财神爷的财,子是儿子的子,说明他是财神爷的儿子,跟他父亲的职业正好对应起来。
贺财子大学毕业后,没有按照父亲的安排,从下属的企业里一步步做起,而且跑去玩古玩、玩字画、玩收藏,虽然“三年二班”中喜欢文艺的不少,但像他这么热衷的并不多,而且玩的都是硬核领域,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
不过“三年二班”里,谁没有点独特的爱好,反正他老子是汉海市财神爷,负责帮政府投资理财的,贺财子玩得再大,都不是问题。
其次消失的是人称“小叶子”的叶洪,他的父亲叶国发,是汉海市另一家市属国企汉海实业集团的董事长,主营负责汉海市的市政和基础设施建设。
小叶子是在去年年底消失的,但他却比贺财子要早回来,今天这场聚会就是为他举办的。
很可惜,小叶子人虽然回来了,但是魂却没有回来。
坐在众人中间的小叶子一脸晦暗,不但比以前瘦了不少,而且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傲气。
这还是那个初中就开始染发,高中就开始玩hiphop,大学组乐团,把汉海中心包下来开个人独唱会的小叶子吗?
大家心里都暗自叹息,但又都明白其中的缘故,所以只能轮班劝酒,用语言宽慰他。
“叶子能回来就好。”
“贺财子,这回恐怕要成弃子了。”
邝颖华抱着胸口,一脸怜惜道。
她是高媛媛的发小兼闺蜜,父母亲都在市纪委工作,都是厅级干部。邝颖华也是市三女中毕业,大学是在汉海外国语念的,现在是汉海市人民检察院的一名新人。
邝颖华的性格外向泼辣,喜欢揽事、也能做事,所以圈子里的聚会活动都是她带头,也是“三年二班”的大姐大。
贺财子消失的时间够长了,他的财神爷父亲也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外界众说纷纭,都说贺财神与汉海市高层的贪腐大案有关联,已经被中纪委控制了,正在配合有关部门调查中。
坊间猜测,小叶子的父亲叶国发也是因为受到牵连,被带去调查问话。
不过叶国发的案情应该比较轻一些,所以小叶子才能重返自由身。
看来,贺财神这回真的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了。
以邝颖华的职业和家庭背景,她应该得到了什么风声,但她从始至终都守口如瓶,没有泄露一点点多余的信息。
今天从她口中说出这句话,恐怕意味着贺财神一家危险了。
想到日后缺少了贺财子的插科打诨,小叶子的滑稽耍宝,“三年二班”的聚会气氛要逊色很多,不少人脸上都挂着哀伤。
虽然大家都很同情贺财子和叶洪的遭遇,但毕竟都是年轻人,过了一会儿就恢复常态了,该唱歌的唱歌,该喝酒的喝酒,按照习惯的路线继续进行。
聚会进行到了一半,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打开大门,一个个子高高大大的男孩走了进来,一进来他就道歉:
“兄弟姐妹们,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
进来的叫陈锡锋,他父亲是静安区的区长,母亲是市艺术馆的馆长,年龄跟高媛媛差不多,也是去年刚毕业,目前在市委办工作。
邝颖华奇道:
“你不是说市委有重要会议要召开,所有人都不准请假、不准迟到早退、不准离开岗位吗?”
“嘿嘿,姐姐,现在是晚上八点了,市委扩大会议已经开完了。”
陈锡锋长得帅,嘴巴又很甜,一直都很讨女孩子喜欢。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开到晚上十点去?”
“是啊,我爸也跟我妈说,不要等他回家吃饭了。”
“我妈也是,她从中午开始就没接我电话,我就知道,她肯定被叫到市委去了。”
……
“三年二班”里众说纷纭,看来大部分人的父母都被召唤去参加这场会议,父母没被叫去的只能捏着鼻子不作声,因为这么重要的会议你的父母没资格参加,说明你跟其他人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了。
高媛媛的父亲自然也参加了这场会议,所以她也并不觉得惊讶。
“陈锡锋,你知道会议上讲了什么吗?”邝颖华大声问道,就像她平时审讯嫌疑犯一般。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办事员呀。”
陈锡锋摊摊手,无奈道。
看到众人失望的眼神,陈锡锋想了想,又补充了句。
“但是,我好像看到中组部的人也来了。”
另外一个家伙问道:
“人家头上又没有刻着中组部三个字,你怎么知道是中组部的人。”
陈锡锋依旧好脾气地答道:
“呵呵,去年年底前,我不是去借调去中组部跟班学习,去了三个月吗?混个人头熟不是问题吧。”
看到大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陈锡锋拍拍掌,示意大家靠近。
然后,他竖起一根手指,神神秘秘地道。
“我跟你们讲,今天中组部来的,可不是一般的领导,是这个。”
众人的声音一下子都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陈锡锋的手指上。
他们都是官家子弟,自然懂得陈锡锋竖起的那根手指,代表着某人在某个单位中的地位。
让他们震惊的,不是中组部来人了,而是中组部来的这个人不一般。
这个级别的领导,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出现在汉海市委召集的会议上,联想到去年汉海市政坛发生的一场巨震,答案昭然若揭了。
这些官家子弟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另一个迫切问题。
是谁?
但这回谁也不想开口问,只是通过眼神继续把压力传导给陈锡锋。
陈锡锋被大家看得浑身难受,他摇摇头,辩解道:
“我不知道,我就远远地看到了那个。你们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
大家都有些失望,看来从陈锡锋口中是问不出太多东西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自家老子都参会了,他们肯定知道是谁,回去再问老头子去。
颐福会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三年二班”的同学们继续他们悠闲而又欢乐的时光,把陈锡锋那个手势带来的冲击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只有高媛媛静静地坐在角落,她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眉心稍稍蹙起,仿佛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