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千繁打算按照他们说的去做,知道自己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有任何异样的举动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和警惕。
可她必须要为杜励绅争取片刻考虑的时间,无论后面会发生什么,她都希望他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去应对,即使是要放弃她。
走到门前,她又看到那个替杜励绅传话的男孩,不由心念一动。
见他正在不停地迎来送往,伴随着一些动作,偶尔还要把酒醉的客人扶上黄包车,她在心中把握好最佳时机和距离,特意从他身后经过,待他转身之际正好碰到她,她恰如其分地踉跄了一下。
男孩一眼认出她,顿时有些慌乱,忙不迭地低头道歉。
魏千繁故作面容冷淡,随手一挥,低声道,“找到三爷的话,告诉他,就算是糟糕的决定我也甘之如饴。”
他对她的话一时感到摸不着头脑,但也能从中感受到事情不简单。
愣了一下后他继续一副诚恳的样子,话语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实则背后悄悄渗出冷汗,“好的好的,小的会更注意的,感谢您的谅解,请慢走。”
然后魏千繁抬起腿就走了,仿佛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插曲,在别人看来就是她教训了一下冲撞到她的人。
她心里暗暗纳罕,希望这个颇有几分机灵的男孩能把话带到。
当她走到对方指定的地点时,几个大汉瞬间从隐蔽的角落里窜出来,轻易把她控制住。
她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口鼻忽而被捂住,当她意识到是迷药时已经来不及了,意识逐渐模糊……
醒来时人已经被绑起来动弹不得,眼睛也被绑上布条,无法视物。
魏千繁刚微微转醒,稍有动静便让顾晓灵惊喜不已,“芝华姐,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好担心你啊。”
顾晓灵的话有些嘶哑,想到她可能是由于长时间哭喊叫闹导致的,魏千繁不由有些担心。
“安宁,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欺负你?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出去。”
顾晓灵的回答让她放下心来,顾晓灵给她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事情的发生和经过。
原来她是刚一出门准备去百乐门,就被莫名其妙绑走了,通过绑架她的人的零星对话,才后知后觉,原来绑了自己是为了威胁魏千繁,最终的目标是对付杜励绅。
魏千繁没有从她的话中得到太多有用的消息,只能静观其变。
她悄声唤了一下“小倦”,腕上镯子动了一下以示回应,她又低声嘟囔了一下,“有没有办法让我解开双手的绳结?”
她不知道它怎么回答的,只觉片刻后手里莫名多了一柄小小的金属制品,她小心地估摸了一下,大概是一把迷你的小刀。
她一点一点割开腕上的绳子,不多时便大功告成,在顾晓灵惊讶的目光下,伸出手扯掉遮住眼睛的布条。
刚一适应光线,她便看到顾晓灵的脸上有个鲜红的掌印,半张脸都微微肿了起来。
魏千繁心里一沉,正要给她解开绳索,便听得门外响起异动,她忙把身上的绳子整理好双手背回身后,随后门就被粗鲁地打开了,三五个大汉走进来,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嚣张得意。
“啧,魏小姐醒啦,兄弟们可得看清楚了,难得近距离见到能叫杜三爷神魂颠倒的女人呢,这花儿一样的脸蛋可不叫人心动呢嘛。”
余下的人皆油腻地笑着起哄,“二当家说的不错,小的们看了也是心痒痒啊。”
魏千繁目光异常冷静凌厉地盯着为首的这个“二当家”,认出了这把声音,“二当家是吗?就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
脑海里飞快翻阅资料,乌清帮的二当家是帮主成標的胞弟,叫成虎,是个精明狡猾的人。
成虎觑着她,“魏小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才女,处变不惊,聪慧过人啊,要是折在我们这些粗人手里可就可惜啰。”
顾晓灵经过先前的教训,现在有些瑟缩地靠近魏千繁,对面前的壮汉敢怒不敢言。
魏千繁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指印,义正辞严道,“我记得你答应过不会动她一根毫毛,你们这般欺负手无寸铁之妇孺的行径,还真是大丈夫所为呐,难怪处处受三爷压制,不过是不入流的宵小罢了,终难成大业。”
她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成虎不怒反笑,眼里透着阴狠,“魏小姐说话这般刺人是何意,想激怒我等就地杀了你,好少受几分罪吗?”
魏千繁瞪着他,暗道这人果真是个狡猾阴险的角色,没有成標那般沉不住气,“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要见成標!”
“啧啧,不急,大哥就是担心见到你会一时气急,直接下杀手,坏了计划,所以才交给我办的。”
男人面露得意,“再说了,他这会可忙着看戏呢。”
魏千繁眼皮一跳,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莫非是杜励绅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看来成標是真的因为她先前破坏他们计划一事,恨惨了她,就他那莽撞的性子,难得迟迟不下手,把她留到今时今日,怕也是听了身后智囊团的提议。
这倒让她更好奇这帮人这次又有什么歹毒的计划。
成虎给手下使了个眼神,后者迅速展开一整套五花八门的刑具,很多都是锈渍斑斑造型传统的刑具,叫人见之色变。
他阴恻恻地看着她道,“我问什么你就乖乖答什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
他的视线落在那些刑具上,目露狠意,随手拿起一排两端坠着绳子的夹棍晃了晃,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顾晓灵面色煞白,毕竟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姑娘,她不禁缩了缩脖子,面露惧色。
魏千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在电视上看过这玩意,是用来夹手指的,十指连心,可谓是极其痛苦的折磨。
她试图转移话题,拖延时间,“你若是敢动手,不怕三爷发起狠来踏平你整个乌清帮?还是说你笃信他会不理我死活。”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心有些轻颤,这一刻她也不确定他愿不愿意救她,或者说腾不腾得出手救她于匪窝。乌清帮这边似乎笃定了要大搞一场,这一局定不会让他好过,恐怕要让他付出极大代价。
她不禁在心里自嘲,救不救什么的,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意义,她想,她在他心里的重要性,还没到足以跟他打下的黑金帝国相提并论的地步。
成虎面露狂妄,“一切尽在掌握中,此时此刻杜三正忙着收拾一堆事呢,搞不好地位从此一落千丈,腹背受敌。”
“所以无论他是否愿意救你,这次你都在劫难逃。”
他笑得诡异,“啧,你这音乐家的手该是多珍贵啊,你说杜三要是看到你的断指会不会发狠来寻你,及时见上你最后一面呢?”
他的样子有些狰狞,让她不寒而栗,这人似乎很喜欢以折磨他人为乐,落在他手上定不会好过,而且摆明是不会放过她的态度。
见魏千繁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他使了个眼色,两个大汉走上前去……
魏千繁走后,门童不知去哪里找杜励绅,正焦急之际,便见一个人力车夫拉着空荡荡的黄包车停在百乐门门前,在等待顾客的时候,没闲着跟周围同样等生意上门的人力车夫唠起嗑来。
“嘿,告诉你们一个劲爆消息,刚听闻浦利城被官兵查封了,阵仗之大,怕是上海滩要变天了……”
门童心中一动,上前跟那人聊了两嘴,确认消息的来源后忙跟经理告假,随即火急火燎地坐上那人的黄包车,路上不停催他加快速度,好在那车夫年轻力壮,又极其熟悉附近的捷径小路,在没什么人的街上极速飞奔,不多时便到达了浦利城附近。
看了一圈,他发现了杜励绅的豪华专车,可那一带周围有重兵把守无法随意出入。
那车夫见他钱给得爽快,多了一些算小费,又看他面露焦急,不禁出言提醒。
“小哥若是想进去的话我倒是有办法。”
门童眼睛一亮,“有什么办法可以躲过盘查?麻烦告知一下,我感激不尽。”
随后那车夫说了一下他之前的一个老主顾,是个好颜面的教书先生,时不时手痒赌两把,又怕被熟人见到他进出这种场所有失颜面,便找到一个极其隐蔽的狗洞进出,狗洞另一边是浦利城后院的一个偏僻角落。
门童记下他说的大致位置,果真找到了一个被杂草覆盖的小小的狗洞,尽管以他的身量钻进去略有些困难,想来那教书先生该是身量偏瘦之人。
进去后他先隐匿起来,观察周围环境,见军官只是四处巡逻、搜寻物品,把赌场的员工集中到一个地方严加看管,例行询问的样子,并没有特别为难人。
参与赌博的客人从秘密通道逃走了大半,剩下一些来不及疏散的小虾小鱼,交了许多保证金后便被放走了。
门童皱了皱眉,事情比较难办啊,不但不知道三爷在何处,而且这样的局面,估计近他身也很困难。
稍有异动,怕就会成为别人的靶子了,该怎么办呢?既然答应了怎么着也要办这事,出来混没点信用怎么能行呢?
就在他绞尽脑汁之际,他看到杜励绅和一个大帅一同出现了,两人气场截然不同,一个阴沉冷酷,一个笑容满面。
杜励绅身后跟着的武装队伍,装备精良齐全,不亚于场上上阵杀敌的军阀士兵。
气氛有些微妙,他们似乎要转场。
门童有些激动,跟着他们的步伐在不远的花坛里稍稍移动,同时紧张慌忙地想着计策。
正听得那大帅意味深长道,“听闻杜三爷有个红颜知己颇为受宠,近来声名鹊起,本帅倒想见见这位才华横溢的……歌女。”
门童乍一听这话,脚下不小心发出声响,引起注意。
杜励绅听了这番话心中升起不悦,整个人愈发阴沉,正要出言便听得一声突兀的响声,不由跟张显远异口同声道。
“什么人?!”
周围的人,无论是杜励绅的手下还是张显远的部下,都不约而同朝花坛的位置举起枪,蓄势待发,只等上头一声令下。
门童被这阵仗吓得冷汗直流,不自觉举起双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说话都有些哆嗦,“三……三爷。”
当杜励绅看清这张脸时,目光沉了沉。
张显远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原是杜三爷的人,按说不该本帅管,可是此人出现得很是蹊跷可疑,对待形迹可疑之人,该就地处决免除后患你说是不是?”
闻言,门童吓得险些屁滚尿流,他慌乱地朝杜励绅求救,“不不,三爷救我,小的辛苦寻来是有要紧事禀报,事关魏小姐。”
被密密麻麻的、黑漆漆的抢眼指着,他惊慌失措地跑向杜励绅,险些跪在他脚边。
门童颤抖着说出了她那句话。
杜励绅心中一沉,眼里阴霾密布,一丝不安萦绕在心头,说不出的感觉,此时他只觉心情异常烦躁。
该死的!她说什么?
她说:就算是糟糕的决定我也甘之如饴……
他几乎瞬间领会她的意思,心情有些复杂。
杜励绅转头看向张显远,以不容抗拒的态度沉声道,“我的人我自当负责,不劳张大帅费心!”
他的眼神有些森冷骇然,张显远跟他对视了半秒便移开视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暗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的场子倒不妨给他一点面子。
“也罢,咱们换个愉快的地方继续商讨,待会还有个老熟人要加入,但愿你们能看在我的份上和气些。”
杜励绅眉心一动,“谁?”
张显远爽朗一笑,“成大当家的,他还说要送你一份惊喜大礼呢。”
说罢只觉气氛有些异样,侧眼看去,杜励绅的眼睛宛如凶猛的野狼,冒着幽幽凶光,骇人的阴戾,仿佛随时能把目标撕碎啃咬。
哪怕是上阵杀敌,手染无数鲜血的张显远,对着这样的杜励绅也不由发怵,心生凉意。
杜励绅从没有过这样难以克制情绪的时刻,他缓了缓才稍微压下一身戾气,明知浦利城之于他的重要性,明知该作何取舍,他的心里却仍抑制不住地翻腾着熊熊怒火。
他看着张显远坐上军车,自己也坐上专用的豪华轿车,长长的车队开在深夜寂静的大街上,橙黄的路灯下空无一人,建筑上大大小小的霓虹灯牌还在闪烁不停,马路上只有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阿大和司机感受着车里不同寻常的气氛,压抑得让他们有些透不过气。
阿大斟酌了一下才开口,“三爷,我已经让人去查了,魏助理应该会没事的……”
这个“应该”显然没什么底气,也戳中了杜励绅的某处神经。
他的俊脸冷凝到极点,浑身散发着森森寒意,眼里掠过一丝嗜血可怖。
阿大眼神瞟过后视镜,只见杜励绅缓缓露出一抹森然的微笑,像地狱修罗,叫人不寒而栗。
这副模样的他,阿大印象中在许多年以前也见过,那时候是上海滩帮派斗争最激烈最残酷的时候。
三爷就在那时候以铁血狠戾的手腕,带着不多的手下杀出重围,艰难夺得帮主之位,后来又吞并了许多势力,地位逐渐壮大到一统上海滩的江湖,称得上是当代乱世枭雄,巨枭。
阿大陷入回忆,杜励绅一句话把他唤回现实。
“掉头,去成角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