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表少爷来了。”桂月说完,便识趣的掩上门。
林氏见侄子身上带着酒气和一股子胭脂味,脚步急促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林氏连忙为他斟了杯浓浓的茶,这才问道。
“姑姑,成了!”林茂勋脸上带着几分得逞后的得意,从袖中抽出一筹文券,递给了林氏。
林氏面上一喜,接过文券打开一看,真真切切是人口买卖文书。
“李师爷说了,我们在年龄上做了些手脚,只要让他往上按个手印,文书就有效!”前日姑姑突然派人来找他,说是与和璧翻了脸,让他快使些手段将那吴悠弄到林府去。
盛隆国开国之际,因战乱天灾,很多穷苦人家孩子都养不下去,开国太祖便默认了人口买卖。自皇上继位,人贩子已十分猖獗,百姓深受其苦,故皇上明令严禁贩卖良家子。这也是林茂勋想让林氏将吴悠认为义子的原因。
但没想到最后还是搞砸了,时间紧迫,他只好找了县令的师爷走关系,花了大价钱才搞到这份文书。
“那人现在如何?”林茂勋用浓茶漱了漱口,眼神更清明了些。
“今日是老头祭日,他们一家子都上山去了,我借口身体不适留了下来,那吴悠正在房间里,我派人看着呢。”林氏得意道。
“那赶紧叫他过来,哄着他把指模盖上,省得夜长梦多!”林茂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成!”林氏也知道和璧不是个好惹的,虽然有她的把柄,但就怕她会来个鱼死网破,连忙唤人去将吴悠请来。林茂勋也退到那内间偷眼看这外头的动静。
“不知夫人叫我来有何事?”吴悠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她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
林氏打量了一下吴悠,她身着素色衣袍,看似简单,却是价格不菲。
林氏作为富商林老爷唯一的女儿,见过的稀奇事物不少,吴悠那袍子用料可是有来头的,名唤织金纱,初看着普通,一旦走在阳光下,便如金子流淌般美丽,林氏之前也得过一小块,做成帕子宝贝得很。
腰带上是嵌着南海珊瑚珠,想当年林氏出嫁,老爷托了多少人才得那么几颗南海珊瑚珠,嵌在头面上,做压箱底的嫁妆。
林氏突然有些不确定了,这样的吴悠真的只是普通良家子?
“咳咳。”里屋传来一阵低沉的轻微咳嗽,打断了林氏的犹豫。到了这地步,煮熟的鸽子还能让她飞了不成!
“你与大姑娘不是明日便要启程了吗,出行的文书我已经打点好了,你过来按下手印就行。”林氏笑着朝吴悠招手道。
若是普通孩子对出行不了解,一定不疑有他,但吴悠里子装的是成人的灵魂,自然感觉到蹊跷。她杵在原地,客气道:“这事等和璧姐姐回来再做决定吧,她没和我提起过,我也不清楚。”
林氏的笑容僵了僵,没想到这个小的倒是狡猾,既然敬酒不吃,就别怪她了!她朝吴悠身后暗暗使了个眼色,桂月马上将门带上出去了。
“和璧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忤逆长辈吗,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过来乖乖把手印给我按了。”林氏扭动着发福的身子,朝吴悠扑去。
“我可不敢和你攀亲戚,我家里没人长得像你这样,你和村头那头老母驴倒有几分神似,都是大嘴巴塌鼻子加上半秃的宽额头。”吴悠灵魂的躲到椅子后,声音清脆的调侃道。
“好你个臭小子,竟敢骂我是…!!果然是没爹娘教的野东西!”林氏最忍不得的便是别人说她的容貌,心里一阵怒火朝天,干脆撕开了脸面:“勋哥儿,还不快来帮我教训她!”
吴悠见屋内又窜出一个男人,嗤笑一声,又多出一个送死的。
“哼哼,你还是乖乖把手印按了,日后会有你好日子的。”林茂勋喘着粗气道。他昨晚应酬了一夜,现在酒气还未退,吴悠身形灵活,他左跳右窜竟也抓不住她。
“我和你无亲无故,你就不用为我着想了,好日子留给你家里人过去吧!”吴悠不由得被气笑了,若不是有剧情在手,她时刻戒备着,还真想不到这林氏竟胆子这么肥,敢把她卖了!
林氏和林茂勋相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纳罕,她难道知道了他们的计划?
“桂月,死丫头,快进来帮忙!”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林氏高声将桂月也喊了进来。
吴悠此时却也不抵抗了,老老实实的让那三人抓住,一个红艳艳的手印被按到了文书上。
还未等那三人松口气,嘭的一声巨响,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和璧一身襦裙,腰带紧系,手里握着一根粗如碗口的棍棒,裙下的脚步一错,气势汹汹的朝他们砸来:“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是嫌命长了!老娘送你们去见阎王!”
“啊!杀人啦!”那三人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屋里一片混乱。首当其冲的便是林茂勋,和璧不由分说攥住他的手腕,扭到一边,冷笑道,“你们这种人道貌岸然,竟干着偷鸡摸狗的事,不好好教训你们还真当我是泥团子,任由你们拿捏!”手腕一用力,林茂勋便鬼哭狼嚎起来,那手已是被扭断了。
“造孽啊,你这是在干什么?!”这厢和璧打得火热,门外传来一声巍巍战战的声音,林氏顿时跟找到了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的朝老太太方向跑去。
“大郎!大郎!快救救我,这女人疯了!她要杀了我们!”
“这是怎么回事?”何大郎虎着一张脸,他们刚上山不久,大宝不知在和璧耳边说了什么,和璧竟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跳下牛车朝家里跑来,他们也连忙跟上,回来便看到这一片狼藉。
“哼!”和璧一脚踩在林茂勋背上,丝毫不管他那死猪般的哼哼。
吴悠一手抖开他们逼她按下手印的卖身文书:“皇上曾多次发布诏书,禁止奴婢买卖。丰昌五年诏曰:贩卖十四岁以下孩童,即便是自愿和卖,也视为抢掠人口,要予以严惩。敢拘执,论如律。”
闻言,何大郎难以置信的看向林氏,见她神情瑟瑟,便知这事果然是她做的!
“你!你!”何大郎涨红了脸,抖着手指指着林氏,突然一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何大郎!你这没蛋的东西!竟敢打我!”林氏也被这突然其来的一掌打懵了,随即爬了起来对大郎又扯又挠起来。
“哟,今个儿怎么这么热闹?”还嫌不够乱似的,外头传来一中年男子颇有底气的声音。
“哎呀,村长来了,您怎么来了?”老太太一见众人打了起来,早就让何梅婷把大宝他们带走,她则躲在旁边看着,这时肠子都要悔青了,何家的脸是要丢尽整条村子了。
“我是来通告你们一声,外面来了贵人,说是他们家的公子正寄住在你们家,此时前来相迎。”村长虽看不起何家的作风,但外头那贵人他更惹不起,便收敛了脸上的不屑。
林氏几人闻言,心咯噔的往下直掉。这寄居在她们家的贵人还能有谁?他们不约而同把眼光投向了吴悠,只见她正衣着整洁的坐在首位,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们,像是在看着一场闹剧。
“这,我们家里头现在有些乱,怕冲撞了贵人,不如…”何老太赔笑道。
“贵人不拘小节,接了他家公子便走。人家已经等在门口了,你难道还不让人进门?”刚才那话村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猜出了大概,何家这事做得确实不厚道,他可不敢帮着隐瞒。说着,村长转身到外头通报去。
不多时,门外走进一名相貌端正、收拾利落的嬷嬷,身后跟着一名妙龄婢女,众人连忙垂首立在一旁,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那嬷嬷目不斜视的朝屋里走去,直到见着吴悠,面上才绽开一抹恭敬的笑容,福身道:“给公子请安,桂女官让奴婢来接公子回去。”
女官?!众人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年头虽然女子地位不弱,但能当上女官的却寥寥无几,且都是在宫中任职,这可是真真正正的贵人啊!
“幸苦嬷嬷了。”吴悠笑着迎上前,未待嬷嬷行礼便将她扶了起来。“不知桂嬷嬷今日来身体可好,我很想她。”
“桂女官回宫后,太后十分关心她的身子,已准了她休假,特请御医案首为她调理,此时已是大好。”
听到嬷嬷口中又蹦出一个个吓死人的名称,那林氏与林茂勋更是瘫软在地,一张脸完完全全失了血色。
“这几日受到何家的招待…”
吴悠轻飘飘的扫了地上那两人一眼,话刚落音,那林氏俯在地上朝着她脚步边爬便磕求:“吴悠…不…公子,是我们有眼无珠,鬼糊了心窍,求求您网开一面,放过我们吧!”
吴悠没有答话,只是看了和璧一眼。
那林氏见状又连忙朝和璧方向蠕动:“大姑娘,咱们是一家人啊,你的侄子侄女都不过六岁,他们不能没有娘啊!”
“和璧,这事是哥哥对不起你…”何大郎一脸的哀痛,求情的话卡到一半到底没脸说出来。
“是啊,大妞,那可是你亲嫂子,你先让人起来再说,这家丑不能外扬。”老太太倚老卖老的说了几句。
“呵,一家人?”和璧看了老太太一眼,自嘲一笑。
老太太顿时心中发毛,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昨天陈年往事都说尽,老太太只是绝口不提当年那何老大对她家的照顾。何老大的婆娘卷走财物是真,但余下不动产却是不少的,这些本该属于和璧,可何老二死得早,便被老太太做了手脚弄到了大郎名下,不然凭着林氏的嫁妆和手段,何家也万万达不到今日的富贵。这村里有一些知晓这事的老人尚且健在,和璧找人一打听,便得出了其中的原委。老太太不想她回来的原因,恐怕还和这家产有关。
“有些事,我不点明,不代表我蠢。”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和璧一脸冰霜:“我与你们情分已尽,他日再不相见。”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吴悠却是对着外面探头探脑的奴婢道:“扶你们太太进去吧。”
这话,便是不追究林氏了,但是,另外那人就没那么大脸面了!这林氏前段时间看着还是好好的,但自从她那侄儿来了才开始变样,所以这林茂勋多半就是作俑者。
“非法将人卖做奴婢者,徒三年。此人还请村长交给官府处置。”
“是是是,我…小的一定会办妥!”这老何家真是屎糊了眼睛,这娃娃年纪虽小,气场却极强,一看便是贵人出生,他们怎么敢将他发卖?!
“吴悠哥哥…”吴悠走到门外,身后传来一声怯怯的孩童声,她回头一看,正是眼眶红润的大宝,他手里正抱着她们昨日便整理好的包袱。
“你要走了吗?以后还回来看我吗?”他年纪虽小,却很聪慧,他之前偷听了舅舅和母亲的谈话,但他不后悔把这事告诉和璧。
“等你长大了,可以来找我。”吴悠嫣然一笑,仿若朝日初升。
“谢谢你,大宝。”和璧接过包袱,摸了摸大宝的头,今天这事还多亏了他。
吴悠扶着嬷嬷的手,上了一辆青蓬雕花四轮大马车,朝着追出来的大宝挥挥手,便放下帘子,只余下马车的背影在大宝眼中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