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道:“朕知道,朕扩大海贸,增收商税的决定无异于挖东南士绅的命根子,此时就叫黄首辅做出抉择有些强人所难了,毕竟东南士商集团实力强大,大明超过一半的官员都出自东南。
但朕不得不这么做,也许你们会以为朕在危言耸听,但我大明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
国朝初开之时,大明约有生民四五千万,然则历经两百余载休养生息后,大明人口早已逾亿,当在1.5亿到2亿之间。
两百年来,大明人口暴涨近四倍,可土地却未有相应之增长,按照洪武年和万历年的土地统计数据,我大明土地仅仅由洪武年八百多万倾增至万历一千两百万倾,仅增长了二分之一不到。
黄首辅也是读过历史的士大夫,应该明白土地跟不上人口的增长速度到底意味着什么,倘若咱们这些当过主政之人再不扭转这种形势,黄巾之乱、黄巢之乱,这些足以摧毁大明的大祸就在眼前了。”
黄立极、郭允厚闻言,心中均掀起了无边波澜,他们既惊讶于大明居然已经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也惊讶于皇帝远超常人的危机意识。
朱由检接着说道:“如果仅仅是人口增长远大于土地增长这一危机的话,我大明凭借着两百余载的底蕴,也许还能再撑几十年。幸运的话,也许我们这一生都看不到大明的衰亡。
但大明危机何其多也,在外,关外建奴虎视眈眈,就等着我大明一旦生乱,它好引兵南下,重演蒙元故事,灭我汉家朝食。
在内,无须讳言,包括我朱家王室在内,统治阶级无耻程度前所未有,王室、勋戚、贵族、官僚、士绅等等食肉者们,对百姓的盘剥为历朝历代所仅见,堪称空前。
最令朕痛心疾首的便是,土地仅仅占据大明不到两成的平民百姓,却要负担整个大明近九成的赋税。
而那些土地动则成千上万亩的勋戚贵族、地主士绅们,却完全不用承担赋税,他们只享受权力,却不用承担一丝半点义务,朕只想问一句:凭什么?”
是啊!到底凭什么?凭什么老百姓每日累死累活地干活,却依然挣扎在死亡线上而统治阶级们啥活都不用干,却能三餐饱食,大鱼大肉,住大宅,穿绸缎,拥美眷……
黄立极和郭允厚皆无言以对,他们虽然都是士绅阶级中人,也是朱由检口中无耻的食肉者们,但他们也知道这样下去是不对的,长此以往,大明是要亡国的。
他们都是读过历史的人,黄巾之乱,黄巢之乱意味着什么他们非常清楚。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一旦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再和关外的建奴形成内外呼应之势,黄立极和郭允厚光是想想都感到不寒而栗,对大明未来的前途充满悲观。
朱由检朗声道:“大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明必须变,也只能变!
朕已经看到了大明的危机,朕绝不会坐以待毙!
食肉阶层必须停止对生民百姓的剥削,必须拿出一部分利益分给老百姓,好让老百姓能存活下去,不至于走到揭竿而起的地步。
纵观历朝历代,老百姓对统治者的要求从来都是极低的,只要有一口饭吃,能让他们生存下去,老百姓怎么都不会走上造反的道路。
但你若是不能让他们吃上一口饭,不给老百姓生存的权利,难道你还能要求百姓何不做安安饿殍不成?!”
朱由检的话振聋发聩,郭允厚当即跪倒在地,发自肺腑的道:“陛下,臣愿唯陛下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黄立极同样大为色变,深为皇帝之言所震动,深为一国宰辅,大明的危机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碍于能力魄力,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挽救危局。
可如今皇帝的决心却触动了他,让他看到了拯救大明的一丝希望。
如果是年轻时候的黄立极,一定会牢牢抱住皇帝的大腿,为他鞍前马后,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
可黄立极已经年近六十了,在官场这个大染缸早已成为不谈理想只谈利益的现实官僚,皇帝仅凭大义就想说动他?还不够!
朱由检此时也知道必须给黄立极看些干货的时候了,对黄立极和郭允厚道:“两位爱卿且随朕来,朕给你们看些新奇的玩意儿。”
黄立极和郭允厚对视一眼,皆有些诧异,不知道皇帝到底要给他们看些什么,不过好奇心还是趋使着他们,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后。
大约走了七八分钟,君臣一行来到一个巨大的仓库外面,司设监掌印太监徐应元已经接到传召,在仓库门外等着。
“见过陛下。”徐应元连忙跪下行礼。
“起吧,打开仓库,朕带两位阁老开开眼。”朱由检抬手说道。
“是,陛下。”徐应元起身,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串钥匙,“咔嚓”一声,打开了仓库大门,现出里面一条长长的甬道。
此时已近黄昏,冬天的黑夜来的特别快,几位内侍在徐应元的指挥下,点燃了甬道内的油灯。
徐应元头前带路,朱由检一行沿着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座面积较为宽敞的地库面前。
内侍手里举着火把,打开地库的大门,透明的玻璃镜在火光的映衬下,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
朱由检早有预料,他双眼微眯了起来,很快就适应了库内耀眼的亮光。
黄立极和郭允厚却是猝不及防,差点就被这耀眼光芒闪瞎了眼,直到眼睛适应了亮光后,他们才看清楚库内储藏的东西是为何物。
只见库内竖立着一面面大块镜子,一眼望不到边,竟有大好几百块之多,一开始黄立极和郭允厚还以为是琉璃铜镜,可就近一看,却发现是晶莹剔透,可以把人照的纤毫毕现的西洋镜。
“陛下,这……这可是西洋镜?”黄立极震惊以极,说话都不利索了。
须知道,在这个时候,西洋商人已经把玻璃镜子卖到了明朝,且还是以奢侈品的形式出售的,价格极其昂贵。
小小的一块西洋梳妆镜,就能卖到上百两银子,可如今地库里却有成百上千块比成人还要高大的西洋镜,那又价值几何?